柳白月颔首,想起什么来笑着告诉她你找到的头发是假的,是我想看你出来故意断了谁的,也不记得了哪个丫头的了。
“那样的人是不会给我头发的,况且谁也不敢动,落了一根发还要怀疑是不是哪里吃坏了。”
柳白月摇头,满眼皆是“你看你一个下人,竟然惊动了我”。
“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太后?”
“不然谁敢用这个香呢?你说你怎么哭了?”
柳白月好奇道,玉然咬牙切齿问:“你为何要这般做?殿下给你的权势还不够吗?叫你成为人上人,为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你一步登天了,谁也比不过你了,你难道一点感激都没吗?”
“她算什么?”柳白月反问,“是什么神仙吗?喜欢一刻便喜欢永远了?况且她有的别的人也有,她既要我永远喜欢她,却又做不到独一个,别人都有的,甚至比她还好的,我又为何还在她身上费心?这与我而言实非什么明智之举。”
“殿下乃是先帝亲封,是最受宠爱的女儿,也只这么一个有这般殊荣,太后当年都比不上一根指头,还要靠殿下一步步封了妃,才走到今日这步,不然她早死在宫里,谁都能碾上一把!”
“你说得对。”柳白月拍掌,他走到玉然面前笑着问:“太后确实总是靠着公主,可惜现在你想想她还靠着公主吗?”
玉然默然,猛地知道了些什么,但她只能说到此刻,身后一名壮汉掐着她捂住口鼻,玉然挣扎,像一条柔软的绸带被人折了又折。
柳白月看着玉然的尸身,在她手心里放了一枚断了线的贴身玉佩,慢慢告诉她:“我有些厌了公主,可惜摆脱她实在烦人,但后来觉得见你们这般便觉得有些意趣。”
“她的尸身随意丢到外面去罢,让公主府的人找找,但一定要找到。”
手下的人知道了,扛起玉然不知丢到了哪里。
玉然不见的第二日,有小丫头找她,没过多久上下便知玉然不见人影,阳城起先不在意,只道如今会甩脸子了,叫人不必管她,自然会回来。
可等了三四日,不说人,便连个信件也无,阳城心生疑虑,觉得不好,再有人说玉然一定是出了事,好端端地说不见便不见,她可是公主府的人,谁能带她出去?别是什么贼偷,厉害极了,护卫都躲了过去,若不赶紧找找,将来危及公主您身上可了不得了。
阳城聚集了府中护卫,定要人找到玉然踪迹,约莫一天的光景,说是找到了玉然,抬进来的却是一具面目全非发臭的尸身,唯有靠着她的衣饰和腰牌才辨认得出身份。
阳城冷笑:“你们可别跟我说她是跌了一跤摔晕了才死的。”
“殿下恕罪,玉然娘子身上多处野狗啃咬的痕迹,尤其是面部颈部,因此也不好说是否是出了意外才导致的死……”
“放屁!她我能不知道?她家什么人,便是都死绝了,你们也不知道?一般的人如何奈何得了她?你们说在林中发现,她没事跑到那去做什么?她家人都死在外面了,连座坟都没有!你们说意外?”
“属下们也觉得不是意外,公主请看。”
一人上前递上一枚玉佩,解释道:“在玉然娘子的手中发现这枚玉佩,线绳已断,应当是拉扯间断的。”
仆役上前要接过,玉佩接触过尸身,虽处理过,但到底不能让阳城亲手碰,可阳城自己夺了过来,要看个究竟,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杀了她的人!
“殿下,如何?”
阳城死盯着玉佩,猛地回头望着白布底下残破的躯体,她安静,只是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你们找个好地方,把她葬了,再找几些僧人,为她抄经诵念,给她超度。”
“殿下?”
众人看着阳城,阳城转身撇头,微微抬着下巴走了。
她叫人将玉然剩下的东西收拾了出来,结果满眼望过去,东西却不多,有把匕首是玉然还是以公主伴读的身份跟着她的时候便带在身边。
后来玉然家中出事,因年岁尚不满十二,便该随父流放,但阳城受宠,先帝为了她开心便让玉然充进宫,做了阳城的婢子。
众人怕她伤心过度,便连孩子也叫她开心不得,因此别的东西都拿去烧掉了,省的阳城睹物思人。
阳城问驸马呢?
“驸马还未回来。”
“那我等他。”
“这……驸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殿下小心伤了神。”
“他会回来的。”阳城道。
柳白月临了深夜才归,似乎知道阳城在等他,“你在等我吗?”
阳城人显得愣愣的,柳白月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便笑着道:“你找到了啊。”
他戳破了一层纸,猝不及防。
“你杀了她?”
“是啊。”柳白月落座,不避讳,不犹豫。
“你竟然不争辩。”
“可是我不想为你讲这句话。你喜欢我的诚实,我便诚实地讲出来,可你又不喜欢。想来你骗我的就是了。”
柳白月责怪阳城的表里不一,可阳城是个可怜人,不过是企图捧着摇摇可怜的自尊,盼着那么依稀的萤火,柳白月拍死了萤火,银光闪烁的脸下是被太阳吃掉的黑月。
井里的月亮散了。
“你没她聪明,许是你闻惯了这个香味,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一些,不过倒不如说是我想给她发现,总是与你在一起,打发都还要些气力,我不太喜欢,想她聪明,必定会明白其中的端倪,她果然聪明,知道我是与什么人见面,关系密切,可是她猜错了人,需得我要提醒她才明白。”
“香味?”
阳城突然扑上前拉着柳白月的袖子,今日的柳白月身上有着浓厚的香,这个香像湿了水的厚重沉腻,闷在口鼻,闷在心眼灵窍上,是女郎最恨的女人们的一切雏形,男子寻欢作乐的对象。
“母后?”
柳白月以赞赏的目光看着阳城。
阳城没说不信,也没说信,自个跑了出去,柳白月耸了耸肩。
太后的人请长公主回去,尽管她是公主,也不该这个时候闯进来。
阳城撇眼,她几乎从未对太后宫里的宫人动粗,却今日破了例,将此人扇倒在地,比那日她打玉然的气力还要打,一打完便有些不稳,她挣开扶她的人,跌跌撞撞闯入内间。
太后训斥她疯癫,没了体统。
阳城充耳不闻只说一句话:“母后,玉然死了。”
太后不甚在意:“一个丫头死了便死了,你还兴师动众跑到我这来撒泼?你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是柳白月杀了她的。”
太后一笑,以为是什么,便道:“你不是最喜欢这柳白月吗?当初非他不嫁,怎么,杀了你的丫头你就不喜欢他了?”
阳城摇头,最后一句话她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就是往前走,她像在冰冻冷水中寻找水里尚可的火种。
“母后,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玉然么?”
“做错了事,或者冒犯了人,你杀个下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你平日里不也是不开心就打骂,挨不过板子就死的这些数都安你头上,你有几条命能还?行了,就为这事?”
太后叫人进来,不耐道:“把她送走。”
阳城不走,甩开手,如此踌躇几下:“他说……”她回头看着那些没走的宫婢,话就出来了:“是因为玉然知道您和柳白月有了奸情,所以才杀了玉然的。”
宫婢们变了脸色,有不知此事的仿若命不久矣,出了这门怕是下一秒便会被杀,太后神情不定,这些宫婢因此不敢乱动。
太后恢复了面色,叫她们退下,女儿揭穿她,她也不慌,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阳城问她:“母后,你脖子后面是什么?”
太后回头看她:“你说呢?”
她的母后目光实在慈爱,她很想笑出一点来,可是掉了很多眼泪。
“他是孩儿的夫君啊母后。”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阳城跪倒在地,碰到太后的纱裙,又攀到太后的手,哀求她。
太后挣开她,显得无所谓,“不过一个男人罢了。”
“他是女儿第一次这么喜欢的人,不是什么一个男人罢了。”
“是吗?”
“难道不是?”
“你是我的女儿,本该大了后孝敬我,可你呢,总是犯错,嚣张跋扈,不是打了那谁便是侮辱了某家的娘子夫人,若非你是你父皇亲封,轻易动不得,可有几次给你这般大逆不道折腾的机会?”
“我?母后,你难道忘了吗?是您打小与我说的,你不好,你身边的人都要害你,先是父皇的那些妃子夫人,再是后来朝堂上议论您的人,您在我面前哭,要忍着,您是我的母亲,既然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自然有些权利,我看不惯那些人欺负您,背地里说您的坏话,知道您身份不一样,不能撕破脸,但我可以,我能做个恶人,我替您报复回去,我让他们再也不敢说坏话,要害您,难道我做的这些都是错的?是我自作多情?您不能这么说我!”
“我与你说的?我不过抱怨几句也是不能了?这一切是你擅作主张,你至今还身份尊贵,这其中都是我给你的,不然你一个不受宠的后宫女人,只是仗着是先帝头生唯一的女儿,就有此殊荣宠爱了?我告诉你,当年我能生女儿,自然也有别的人能生女儿,你猜猜,你能走路说话后,后宫有了几位公主?你就不受宠了!”
阳城摇头,拼命道:“我不信,在我之后从来没有别的公主,不然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太后笑着轻蔑道:“一样东西但凡多了起来,便是再好也是被丢弃的命。就像你,也像我,我好容易因为你有了些宠爱,自是不能叫别的人分了一杯羹去。那些没了的公主不能生了病死,而是要不同地,接连地死去,要你父皇死了一个,发现另一个也死了,死到最后就剩下你,但你也要是奄奄一息,只有你是从鬼门关回来的唯一的公主,从此刻起你便不一样了,你的父皇失去了那么多,好容易抓住你一个,自然千宠万宠。”
“我的那些妹妹,是母后你杀的吗……我那年吃了毒药差点没救回来也是母后亲自下的毒吗?”
“是啊,我有解药,看你死得差不多,够在你父皇心里留下你的人,就给你吃了。”
“所以从那时起,母后从中获利,位份高升了?”
太后看她,说起一些往事来,总是叫人怀念而快乐,她不喜欢孩子,男孩将来有继承大统的可能,因此便生了,女孩却实在没用,但太后又是极有心计之人,无用有用皆在一寸之间,不存在本就无用之物,有也只是利用到了某步,挖空了一切可能后被丢弃的无用。
阳城便是此类,是无用的女儿,也是作为得到尊贵地位的垫脚石。
阳城在这些话里似乎明白她自个是何物,太后告诉她柳白月会与她和离,既然心已不再你身上,你就放了他,大家都有个体面。
阳城不答应,太后耐着性子道:“你怨我我也明白,但走了柳白月还有别的人,譬如冯兆如,他是我的侄儿,知根知底,又对你有心意,常来看你,不像柳白月对你十分冷淡。”
“我是不是又有用了?”阳城发笑,“怪道他回来后总是寻着各种理由要见我,原来我是被卖了,是您早就打算好了的,那时候他便与你在一起了罢?”
“是又如何?”
阳城摇摇晃晃站起身,她觉得头晕,许多事听来可笑,“您就不怕这丑事叫外面人知道,让您不安宁吗?”
“你在威胁我?”
太后冷笑几声:“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声,谁敢活着出去?女儿啊女儿,你不懂,有些事我要告诉你,瞒着你也不好,你父皇和你兄长中的都是同一种毒,是你小时候吃的那种毒。”
“你说什么?”阳城瞪大眼,短促剧烈地呼吸,太后还告诉她是她亲手端的药,“你啊,罪大恶极,两任天子死在你手上,是你父兄,枉为人伦呐。”
“不可能……但凡是他们吃的喝的皆要测过毒才行……”阳城恍然大悟,更是不可置信,质问:“是你做的?你收买了宫里的人?你早就要杀他们了?你说我枉为人伦,可你呢?他们是你夫君,你的儿子,不是别人!”
“谁证明是我下的毒?这药只经过你一人的手。我告诉你,人啊,一生啊太短,有时什么都有,但立马又什么都没了,没有确切的虚实的,今**是公主,明儿你就是杀了两人天子的罪魁祸首,朝堂骂你,百姓骂你,史书也骂你。但是,你乖乖地嫁给冯兆如,你还是最尊贵的阳城长公主,谁也动不了你。”
太后走近阳城身边,抬手给她拍拍,阳城立马往后撤了一步,太后笑话她:“你看看你,多怕我,连质问我都只敢吃了许多酒壮胆才闯到这来。”
阳城紧抿着嘴,抬着下巴看着太后:“母后,您爱我吗?有将我作为你亲生骨肉,真心实意爱过吗?我真心敬重母后您,爱您,我小时不在你身边,是在病秧子夫人身边,可我知道您是我的母亲后,我没有一天不想着见您,宫里人碰见我就跟我说您身体也不好,说是生了我后就不好的,因此从小我就愧疚,到了您身边,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怕您不喜欢我,我十二岁将我嫁给大我十几的人,他已有了妻,因为我来了,他的妻就成了妾,你教我我是公主,不该和妾分享同一个男人,我其实是不喜欢这个人的,只是心里嫉妒,终于忍不住叫那个妾死了,他也伤心地死了,我愧疚,想求他原谅,但您说我是公主,打骂杀人是我的权力,母后,当时叫我嫁给那个男人,是不是要拉拢他?后来拉拢失败了,你就不管我了,觉得我变成什么样也无所谓?后来柳白月还有陆旦,是你又看到了希望,利用我与日俱增的嫉妒心,去害陆旦,因此我又有用了,你对我嘘寒问暖,说一定会帮我得到柳白月,说作为公主,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不能得到的。第三次,就是这次,是安抚冯兆如罢?将来也可一用是么?”
阳城不需要太后回答,终究是这些答案,她一会哭一会笑,疯疯癫癫,话已至此,太后也不与她弄母女情深的戏码。
“送她出去,就说长公主有些失心疯,突然犯了毛病,回府修养,不准她离开房间半步,你们也都跟着去,看着她,择日将完婚,有什么风吹草动皆拿你们试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