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能等到什么人呢,城里的能撤走的都到这来了。可别自个弄得饿死了。”
“饿不死。”陆照阳打断这话,道了谢,转身便走。
他心里高兴,却不是终于寻到人的下落心安了,而是因阿雪竟在家等他,城荒了,人空了,他却还在两人的家中苦等。
这一瞬陆照阳是想不见阿雪苦苦捱过的日子,只想这家像是荒坡开得唯一的一朵花,而他是荒坡唯一的蜜蜂,专采了这朵花的蜜的。
陆照阳心底有种异奇的兴奋,在这一瞬中他无比确认现在及今后他都一手握牢阿雪的影子,或者说是阿雪自愿锁在了他身边,而他笃定这关系位置永久如磐石。
他正这么想着,踏着洁白一片的雪,迎着他往家中走去。
陆照阳停在院中,叫了一声阿雪,不过多久,阿雪撑着门框,两相对望,阿雪叫他名字。
“陆照阳。”
阿雪瘦了,摇晃着向陆照阳走过去,直到走到等了许久的人面前,不想陆照阳突然抬手扇了自个一巴掌,直把伤口打裂出了血,一下糊了半张面,活像是罗刹鬼出世。
阿雪叫起声,小心拉着他手责怪他为什么要打自己。
“你脸怎么了?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无事,会好的。”陆照阳笑笑,阿雪奇怪,问他:“我方才看到你,你也看到我,你是极高兴的,怎么一下子又不开心了起来?是你疼么?”
“我……”陆照阳欲言又止,阿雪抬起左手,轻触了一下那道伤口,指尖一点红,陆照阳覆在手上,如此便是两手相叠,合在脸上伤口处。
阿雪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陆照阳摇头,“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我原可以早点来。”
他曾来过这,但想阿雪必定不会留在这,因此他一次也未猜疑,只在外头寻他下落。
他想人都是要逃命的,阿雪也是,自然不会继续留在家中,这也是陆照阳为何听到那几人的话心中陡然升起快悦之感,那一刻像是二人心意相通,从此变做一人之心似的。
陆照阳在阿雪的心里远超过别的一切,比如一生只一次的命。
可就当他沉浸于此,晕眩地想阿雪是如何深爱于他之时,阿雪出现了,他心心眼眼的都是陆照阳,不问一句你去哪了,不怪他怎么这般晚了才来。
便在这时,陆照阳想到倘若当初阿雪跟着金铃儿一块逃了出来又如何?
也是此刻,他摸着瘦小干燥的手,他的血沾在阿雪手心肉,才想得到这样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阿雪要忍受外头随时破门而入亡于刀下的恐惧,他带着一岁的孩子,还不能叫人觉察,他们躲在家中哪里?
柜子里?
床底下?厨房边角?
阿雪待上好几夜,不敢动。
他吃了多少东西?又喝了多少水?
陆照阳皱着眉,他见阿雪干裂的唇,困倦的眼,但是衣裳是新的,身上是干净的,这让他涌上数不清复杂的感受,可立马他又明白,他只是突然变得很难受。
陆照阳为阿雪难受,他从来跟着受苦,看不到头似的一年接上一年,是个被折磨的人。
“我要告诉你,方才我才明白,我原是不好的人。”
“为何?”
阿雪不解,两人都忘了伤口流血的事,他迫切想要明白陆照阳的心,哪怕要先把他自个的剖出来给陆照阳看。
但是陆照阳摇头,说我不要你的心。
“我们换换,我把我的心给你,你捏碎它也好,切开它也好。都任凭你处置了。”
“我不行。”
“嗯。”陆照阳发出声,亲了又亲阿雪沾血的手心,比起阿雪的谦卑,陆照阳自个明白他还在高高的一端上,看似伏下了身,却恬不知耻地为着阿雪的退让忍耐沾沾自喜。
可他沾沾自喜未有多久,一个浪潮打了他是清醒,世间未有一样东西是能比得过阿雪自个的命的。
首要的,阿雪要保护好他自个的命,要像他爱陆照阳一般,为了这条命牺牲任何一处尊严,爱与情。
只要他活着。
陆照阳道:“阿雪,从此往后你记着,再有这样的事,你千万不要等我,不要再等我,你一定要走,一定要逃。”
阿雪睁大眼,似懂非懂,一会懂了,没有像往日反驳陆照阳。
他好像明白陆照阳为了什么才说这样一句话,又仿佛窥见到了门打开的另一面,陆照阳并非自暴自弃屡次推开逃避,而是一段常人所受挣扎,为了所爱做的决定。
陆照阳的整颗爱都在里面,而他所爱是自个——阿雪托着心,开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