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你们清早便来。”
陆照阳道:“不妨事。”
阿雪问刘哥:“我能看看爷爷吗?”
“这……”刘哥犹豫,有些顾念阿雪,却拿不定主意,因此瞥向陆照阳,陆照阳点头,刘哥才道:“行罢,你看一眼,只是劝你人死了便跟活着不一样了。”
阿雪忙点头,小心攀着棺材往里看去,只见刘爷爷一丝不苟躺在棺材内,面容刻纹仍想早先见的,让人知道是个高寿的老人了,但苍硬面色不若活人生气,唇边发白,也不再是活着的模样,阿雪抬手擦擦眼,心道可奇怪,同一人活着与他死去倒不像了,也不知是死了的真还是活着的真。
陆照阳上前将阿雪拦进怀里安慰,刘哥勉强笑笑,他偷哭几次,已是稳定下来,能平和见了,但阿雪却不同,这也是刘哥作夜不让他见的缘故,倘若昨夜见了才刚咽气,那才叫真假难辨,真个像睡去一般,叮嘱你记得明日叫醒了,千万别睡过去。
如今是真要睡了,再醒不过来了。
阿雪哭泪不止,后头又有陆续来吊唁的,因刘爷爷寿高,不少人来,渐渐多了许多,刘哥腾不出手,见了一人又一人。
陆照阳见此将阿雪带出院子,捡了角落小声跟他说一些安慰话,阿雪一脸泪都擦在他襟前上。
“好些没?”
阿雪闷闷哭说好些了。
陆照阳讨了点水,阿雪捧手洗了面,方振作起来。
一日过去,村里镇上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不少因闷热,赶在早晨或是晚间凉快些才来,上上一炷香,再拍拍刘哥以示劝慰。
刘哥鞠躬了一天,数不清的“谢”字,直至忙到月头高悬,方得了空坐下。
邻里也帮他不少忙,这会也回屋子歇去了,便只剩下阿雪还在,刘哥见他出汗狼狈模样,指着笑道那花脸,“陆照阳走了?”
“他还要去铺子,今早本就是为了我来的,不该耽误他。”阿雪回了,开始抹脸,图懒想拿袖子擦干净了,不想越抹越脏,好好一张白净面皮画了一通乱遭黑污。
刘哥见不下去,起身给他拿了干净帕巾,“用这个。”
阿雪红着脸接过。
一会刘哥道:“陆照阳到是对你越发好了。”
“他一直是对我这般好的。”
刘哥嗤笑:“不知当初是谁被赶了出来哭鼻子呢。”
“那都过了。”
“是啊,过了——”
刘哥长叹一声,阿雪记起那时,也是那时候见了刘哥的爷爷,他俩还一道偷吃糖,没叫刘哥知道。
“好像才没过多久……”
“不久?年都过啦。”刘哥道,“我还跟爷爷除夕吃了一顿饭呢。往年也是,可怎么觉得今年才像是过了年一样。我这心里闷闷的。”
阿雪见他笑,心中也闷痛起来,刘哥诶了一声,道:“说什么这些,平白说了到怪的。”
“是呀,怪怪的。”阿雪咬唇附和。
刘哥说你这话学的我,假死了。
“不过不逗你了。虽说我没了爷爷,我们家也只剩下一个我,但想到还有你们在,待到明年的除夕,我定敲了你家的门,上门讨上一口热饭。”
阿雪眯眼笑出声:“自然,刘哥日后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到时可别嫌了我烦,我可不认的!”刘哥故意板着脸,阿雪道好,说住他家都不成问题。
说至此两人一道笑起来,此时弯弯一月,刘哥便叫他早些回家,阿雪点头告辞。
翌日,刘爷爷便要破土安葬,因这天气不易存放尸体,又因一月有余的闷热,也不曾下过雨,比往年更甚,不得不赶着选了日子。
一早熟的,不熟的都来送葬,最前刘哥扶棺,后有邻里一路撒了漫天的纸钱,长长一排的人,阿雪与陆照阳便在其中,离了镇子,距离村子不远有条岔道,一群人走上这路,生生代代来去又来,只有这一条条活人死人皆走的路,草伏两边,才是世间最老,最为公平之事,白发人黑发人,皆走上这一遭。
阿雪没在人群里,攥紧了陆照阳,陆照阳反手包住他的手,也紧紧的握了。
棺材渐渐翻上一层又一层的土,有草有花,有泥里的蚯蚓,虫子,越堆越厚,最后是座尖顶的坟包,那旁边两座旧坟,是刘哥的阿爹阿娘。
最后立了碑——才是入土为安。
人群渐散了去,刘哥还站那,要一个人再看看,阿雪也跟陆照阳一块随着人走,不愿烦他。
晚间洗了澡,二人互相挤着,阿雪裹在他身上,二人皆不开口,唯有衣贴衣蒸了满袖的细汗,或是随意意绵绵的吻。
至此,刘氏只剩刘林一门,又入毒夏,二月不曾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