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照阳叹了口气,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叫阿雪站起来,径直回了厨房,阿雪不敢问是不是不赶自己走了,胡乱抹了两把眼泪,也跟了进去,蹲回原处将每根菜叶都洗了一遍。
陆照阳突然开口:“你去买个鸡蛋。”
阿雪抿唇,但站起身往身上擦手,“你去东娘子那里,不远,其他人家不要去。”
阿雪说好,陆照阳又叫住了他,叫他等着,过会塞给他几枚钱,又拿了干净的布往他脸上胡乱擦去,便转过身说走吧。
阿雪眨眨眼,心下平静起来,又说了声好,比方才大了音量。
他未见过东娘子,但陆照阳叫他去那,估摸这东娘子不像别个人,是个会为难的。
这般想着,他放了心。
连敲门都大了。
不多时,便有一名年轻女郎过来应门,“小郎君何事?”
阿雪伸出手,给她所有的铜板,轻声道:“买鸡蛋。”
女郎叫他稍等,过不多久便拿了三个鸡蛋出来,阿雪急忙伸出手,都捧在手心里。
女郎道:“还有个我送的,瞧你面色不好,正好今日家里母鸡多下了个蛋,便送你了。”
阿雪腼腆地笑笑,一路走回家去,回了家只是还不敢怎么与他说话,陆照阳也不问多余的一个怎么来的,接了过去道了声谢。
晚饭仍旧是简单得做了面食,阿雪胃口极小,经常是陆照阳从碗里分出一点来给他,今晚他碗里还多了份蛋,陆照阳在他开口前就堵住话,生硬地叫他吃。
阿雪不敢多问,吃了一半,将蛋全吃了,肚子涨涨的,隐隐不大舒服。
陆照阳皱眉看他还剩了一点,阿雪低头说:“我真的吃不下。”
“我知道了。”陆照阳道,“你无事便先去睡罢。”
阿雪不敢多言,他还未擦身,也不敢说热水,咬咬牙,便拿了院子里的冷水简单擦拭了下,打着抖钻进了被子。
他揉着肚子,好叫它不要那么疼,但手腕子也疼,上头挂了淤青,他再次想起暴怒的陆照阳,这一想又觉得眼睛一酸,阿雪赶紧擦掉,怕人听见。
他这小脑袋瓜里自打离开那逼仄的院子后,便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事,眼睛里,耳朵里,听见的看见的,都是不曾接触的新鲜的活络的,丑的脏的,他转不动,心里便有沉沉的担子,让它们都闷在心里,而他只是成了一个存担子的地方,别的,什么也不会。
陆照阳发怒,让他仿徨失措,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错,这样或许对方就减轻点怒意,他是这般如此天真劲地想。
阿雪感觉到是如此不适从,好像从头发丝儿,鼻子眼睛到脚趾间,都是怪的,大太阳底下原形毕露。
说来到底,种种都变成了怕,怖。
最后成了不敢,不听,不说。
就像门一响,阿雪赶紧闭上眼装睡,陆照阳坐到床边,伸进拽得紧紧的被子里,拉出一条瘦喇的膀子。
阿雪僵着手,以为陆照阳要把他手砍下来,等了半日不见疼,就拉开眼,便见陆照阳要给他涂药。
陆照阳仿佛后脑勺长了眼一样,叫他醒了就别装睡,“手抖来抖去,怕发现不了你醒着?”
阿雪抿唇,只觉得不好意思,往外挪了挪,“你在给我涂药吗?”
陆照阳冷淡地给他看了眼手上的膏药,细细地涂开,匀开,阿雪的手指尖软下来,任他拿捏。
“我以为你要砍我的手。”
“你的手是金子?”陆照阳冷哼一声,可是阿雪到这今日的恐惧全消了,并不怎么怕他了。
“陆——郎君……”
“嗯?”
“你别赶我走成吗?”
陆照阳停下来,阿雪慢吞吞道:“我知道强迫你让我呆在这,让你很不开心,你说的对,我有点怀念吃穿不愁的日子,可我还是不想回去,我都出来了,等以后久了,我衣服会洗会叠,什么活都可以干,话也说得很利索,你说什么都行,我做错事,你生气了就打我,骂我都成,就是不要赶我走。”
陆照阳收了药,才说:“我不会打你。我没那趣味。不过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阿雪道:“谢谢。”鼻头一酸,埋进了被子里。
“你想好要姓什么了么?”
“我,还不清楚。”
“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
陆照阳站起身,阿雪看着他上了床,合上眼,再不说一句话。
阿雪还睁着眼,望了一会儿人,便突然想到陆照阳虽然做着打铁的营生,常常滚汗,但从未在他身上闻到异味,相反甚是爱干净,便是读书的陈郎君也比不过,阿雪晓得,看得出来,更有种种习惯上,行为上的不同,猜出陆照阳想必出身好,却不知为何落到这步田地,他难不成是与自己一样流落在外?
阿雪又想了想,否决了这个想法,陆照阳不与他说,他猜也是没用,这人又从不说自己的事,早出晚归,也就今日闹了大了,才多说了话,这还是头次贴近,稍稍熨帖,搁了平时却比陌生人还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