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祠堂回来之后，明远满脑子都是明长靖一闪而过的诡异右手，他在修园中呆坐了一整个午后，连晚饭也未用。

历历前尘皆在眼前，那些蹊跷往事就如同断线的珠子，时至今日才终于渐渐串连成形。

戌时初，天边传来滚滚闷雷响。

明远终于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忽然垂眸轻轻地笑了一下。

虽然早就有大军归来便尘埃落定的觉悟，可事情当真到了这一步，到了要面对这样一个结局的时候，依旧是心有不甘。

然而事已至此，与其在这做无用的纠结，倒不如叫他死个明明白白。

身后的忍冬安安静静地站着，几乎是明远在这里坐了多久，他就默默地看了那人多久。自衡王身陨的消息传来之后，那人眼中便渐渐失了光彩，如今突然露出这样一个笑容，美则美矣，却好似昙花一现，总有种穷途末日的悲凉在里面。

果不其然，他眼看着那人缓缓站起身来，淡色薄唇微启，稍稍侧头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道：“我眼下要去做一件关乎性命的事情。”

听起来没头没脑没来由的一句话，却叫忍冬神色一凛：“生死相随。”

寥寥四字，像是萤火点亮夜空，虽然微弱，但也是执着坚定的光。

明远闻言双眸微动，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忠心耿耿的守护神。

鼓噪的雷声由远及近，入夜后的衡王府仿佛变成了一只硕大的笼屉，里面闷蒸了一整天的空气开始变得如蛆附骨般黏腻。漆黑夜色中，有两条人影慢慢地靠近了门扉半掩的衡王府宗祠。

明远本是下定决心想来探查明长靖的真正死因，却没成想这处竟还有更大的惊吓在等着他。

“世人皆赞你衡王殿下一生一世一心一意，而今看来倒也不错，只是这颗心，从来就没有放在我身上片刻。”

那声音低沉阴郁，还带着恨不能啖其血肉般的咬牙切齿，却赫然是传闻中一病不起的王妃李氏。

明远心下一惊，转头同忍冬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脚步轻移，迅速掩住身形偷偷朝屋里看了一眼。

只见李氏背向门口，抖着手指着明长靖的棺椁，而在她脚边不远处还有个人，身量矮小瘦削似是孩童，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远远望去，背影宛如一根伶仃的柴火棍。

“好一颗痴情种子，那样的残花败柳你也不离不弃！六岁！”李氏的声音突然拔高，转身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向跪在地上孩子，“六岁！你当真是一天都等不得！”

那孩子被迎面踢得一个骨碌，顺势往后滚了一段距离，在地上趴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双手撑地慢慢地爬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灵堂前明晃晃的长明灯摇曳着照亮了一张灰扑扑的小脸——眼眶深陷、鼻梁高挺，轮廓与忍冬竟有六分相似，而剩下的四分，却是像足了此刻躺在一旁的明长靖。

明远豁然瞪大了双眼，惊疑的视线在那孩子和忍冬之间来回穿梭。

然而还不等他这边理出头绪，李氏突然上前几步，发疯一般对着地上的人猛烈地踢打起来。

那孩子吃痛，忍不住呻吟出声，明远看着那张神似忍冬的脸痛苦地扭曲，心脏像是被酷刑炮烙重重燎过，身体居然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径直推门冲了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