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岱城变成了人间地狱，腥臭的血河流淌了一天一夜，杀戮终于在十月七日傍晚堪堪画上了句点。

血色的残阳缓慢而又沉重的坠下西山。天空中忽然有泼墨一般的黑云不断汇聚。

酉时一刻，本已失去知觉的明远忽然感到眼皮一凉。

良久之后意识回笼，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旱了大半年的海岱城竟在此刻下起了雨。

明远只能惨然一笑，心道果然是天要亡我。若是这雨能早一日落下，又或者他顶住压力再多等上一天，也许此刻就会是另一番光景。

可这人世间哪还有什么也许。

雨滴飘飘洒洒直坠云霄。金国大将阿尔格，此次屠城的罪魁祸首，冒雨踏上了海岱城墙。

他手执一柄弯刀轻轻挑起了明远的下巴：“衡王殿下，可还满意我为您准备的这出好戏？”

明远恨恨地盯着他，用尽最后力气开口，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

阿尔格佯作惊讶，转头看着身后一个骨瘦如柴尖嘴猴腮的汉子：“殿下这是有何指示？你可听清了？”

那汉子笑得一脸谄媚：“小人愚钝。”

“那可真是罪该万死。”阿尔格阴阳怪气地扭头回看明远，言语间轻轻抖了抖手中的弯刀，磕了磕他的下巴：“不然您受累，再说一遍？”

大雨倾盆而下。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明远突然有了精气神。他死死地盯住阿尔格，目眦欲裂，终于从齿缝间恶狠狠地磨出四个字：“不、得、好、死！”

阿尔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他前仰后合直不起腰，电光石火间，却又忽然收敛容色反手抽刀，刀尖直取明远要害。

明远随即便觉得颈间一凉，在那之前，他只来得及用尽全力紧紧握拳用指甲刺破了掌心。

氤氲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半夏画在明远手上的一道符咒。

最后留在他意识中的声音，是阿尔格身侧那尖嘴猴腮的汉子发出的一声杀猪似的凄啸：“不好！山崩了！！！”

阿尔格不可置信地循声望去，却见不知由何而来的滚滚激流裹挟着山石泥浆滔天，转眼便由远及近，迅速吞噬了金国的十万大军，而后不过须臾，便紧接着倾覆了整个海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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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顶上，身着魁星仙袍的新任天枢掌教微微收拢了右手掌心的一团挣动不休的微光。

他周身仙气涌动，雨滴也被激得纷纷四散，不偏不倚，正正砸在旁边一个满身狼狈、犹在咯血的可怜人身上。

忻九满脸不为所动，只微微垂眸，不凉不热地开口：“真是狼狈啊，七师兄。”

半夏，也就是祁七，禁不住轻咳一声：“真是沉得住气啊，果然是你的一贯风格。”

他费力把气喘匀，低声道：“我早同师父说过，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掌门。我们这些师兄弟里就属你最听师父的话，也最属你一第一得狠心。”

忻九轻嗤一声：“那倒是，比不得师兄，面冷心热。”

半夏长叹一口气：“我打小就最受不得循规蹈矩，要我知天命却只能顺天命，我做不到。更何况，”他低头看了看怀里依旧昏迷不醒的明越，“我心中还有万丈红尘。”

忻九乜斜他一眼：“那你就去折腾你的红尘吧，做什么要来扰我清修。”

半夏被他噎得半晌说不上来话，瞪着眼缓了好久才又开口：“总归是我欠你这一回，那两个……还劳烦你多关照。”

忻九冷哼一声却不置可否，他脚下轻踏，一个阵法凭空出现，眨眼便随着那阵法消失了踪影。

半夏无语地看着那处虚空，直到天边炸响一个闷雷，他才下意识地掩住怀中那人的耳朵，抱着他慢慢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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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幽梦忽还乡·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