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糖儿的时候,糖儿把小手别到身后,不慌不乱地背起来。他才背了几句话,许先生觉得不对劲,却没打断他,径自从桌上拿了书翻看。
铁蛋听着听着觉得莫名其妙,他完全听不懂糖儿在背什么。他说:“错了错了!糖儿你是不是背错文章了?”
许先生看了铁蛋一眼,摆摆手让铁蛋安静。先生低头看着书,糖儿背完一页,他就翻一页。
糖儿背完最后一个字,许先生缓缓放下手里的书,那双清明的双眼直盯着糖儿的脸。他神色凝重地问道:“你……背这篇文章用了多久?”
糖儿有些不安纠起手指来,怯怯道:“昨天睡前背了一会儿,后来阿娘来催我和哥哥睡觉,我就没再背了。”
许先生点点头,垂下眼眸闭上了眼睛,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案上,像是在冥想。许久以后,先生睁开眼对他们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铁蛋走出门后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跟秦漾说:“糖儿跟我们背的都不一样,他一句话都没背对,先生怎么就放过他了?”
糖儿也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背错呀,许先生不是说要倒背如流吗?我就倒背了一次。”
铁蛋被吓到:“你你你倒背了一次?”
糖儿说:“是啊,怎么了?”
……
许先生在立夏那日来了秦家院子。
方梅知那时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她见先生来很是意外,连忙起身将许先生迎进了堂屋。
方梅知捧上茶盏,在他对面坐下后,有些局促不安地问道:“许先生,您这次忽然登门造访,是不是因为秦漾和秦谧在学堂里惹事了?”
许先生摇了摇头,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秦谧之事。”
许先生将当日罚背文章的事情给方梅知讲了一遍。他说糖儿将全文倒背了一遍,从最后一字背到第一字,一字不差。
方梅知一愣:“我只晓得我们家糖儿很聪明,记什么都很快,以前我跟我相公教他认字写字,他一学就会,我从不晓得他还会倒背文章。”
许先生呷了口茶,将茶盏放到一旁,道:“秦谧聪颖,在学堂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他能即学即用,举一而能反三,从写对子到读文章,样样都出色,那群崽子远远及不上他。”
“哟,咱家糖儿还能对对子呢,我这做娘的还浑然不知。” 方梅知笑着说罢,眼波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轻声问道,“先生方才说书院里的学子不及糖儿,也不知道那孙家的二儿子……”
方梅知没把话说完,许先生心下已了然,道:“不及,皆不及。孙小二不及,秦漾也不及。”
方梅知听得满面红光,将手交叠着放在腿上,说:“这么说来,糖儿是个神童?”
“秦谧确是天赋异禀,他有潜质。”许先生肃容道,“只是他这块璞玉,还欠精雕细琢。”
“……先生的意思是?”
许先生喉咙里卡着一口痰,说起话来嗓音有些哑:“老夫学识尚浅,恐怕教不好他,于是想修书一封,荐秦谧去县城的晴湖。”
方梅知一听县城,又听这“晴湖书院”,蹙起了秀眉。这县城的晴湖书院可不得了,还不是寻常人家去得了的地方。
方梅知想了又想,犹豫着道:“先生有意荐秦谧去县城念书,我与我家相公自然是感激涕零。只是去县城路途遥远,秦谧年纪还这么小,不会照顾自己,而且他从来没离开过我们,我还真放心不下他。还有这盘缠和其余的学用钱零零碎碎加起来也要好些吧……”
许先生点点头以示自己理解。
“我跟我家相公都相信许先生。许先生当年就是名满县城的神童,有学问又有涵养。倘若是先生教秦谧,那秦谧无论是在县城还是在咱们槐海镇,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想……”
“夫人有所不知,老夫一人之力,终究是绵薄的,教不了他太多东西,而晴湖书院中的老先生,皆是辞官还乡的翰明院学士,他们的学问和阅历,尽在老夫之上。”
最后许先生道:“不知夫人可否读过《伤仲永》?仲永最后‘泯然众人矣’令无尽古来人深感惋惜,难道夫人就甘心让秦谧‘泯然众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