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能找到的书都是明国公府的下人随意买来,供秦漾打发时间的,故杂书和话本居多。
秦漾翻《笑林广记》,有些故事是不愿给糖儿看到的,若是翻到那几页,便会面不改色地用手蒙住他的眼睛。
糖儿哪儿肯,不满地掰他的手指,说他想看。秦漾在他挣开前,一把合起书丢下床,随手抓过另一本。
糖儿惦记地上那本,想翻下床去捡,嘴里说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我们一人一本。”
秦漾翻开书,迅速曲起长腿,将糖儿拦在了里边。他举起手中的书道:“就这本。”
糖儿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倒回了床上,翻滚来翻滚去,又泄气似的翻到秦漾身边跟他一起看。
秦漾翻到后来觉得有点不对劲,没隔几页都是露骨的香艳描写。秦漾读不下那些淫言浪语,翻书翻得有些迟疑,而糖儿看得津津有味,趴在他的肩头,催促他快点翻下一页。
秦漾看到那几个人名,忽然想起来,这本就是那出了名的《猎情记》。他当即想换书,糖儿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动。
糖儿看得兴起,笑道:“我以为照着这发展,王生该去立德书院见柳生了,两人互诉离别之苦,然后再趁夜恩爱一番。”
“确是如此。”
糖儿愣了:“念竹不是不爱看这种书么。”
“我没看过全本,从前你自己看过,非说想练这一段戏,要同我磨。”
“那时念竹从了?”
“不从你哪里让我安睡。”
“后来呢?”
“……后半夜才睡。”
糖儿翻看了后来的故事,红着脸不说话了。
那时夏日倦长,长久被锁在院里,没有别的好去处。年轻的糖儿尚有情致,不反感秦漾的触碰,是肯依的。有时是在粗糙的草席上纠缠,有时是在桌旁。赤身的糖儿屈膝半跪在长凳上,雪白的双臂撑在方桌上。
秦漾掐着他的软腰,带着薄茧的手反顺着他的手臂抚下去,覆上他稍显纤细的十指。他忽而仰高柔腻的颈子,温软而沙哑地呢喃几句,一垂头,鼻尖上的一点汗珠就落下来。
他常喊的是“哥哥”还是“念竹”,秦漾记不清了。糖儿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尽管他已及弱冠,这种气味依旧没有散去。
秦漾凑近他的脖颈轻嗅,道了句“乳臭未干”。
糖儿全副身心都沉浸在感官里,没有听清,迷迷蒙蒙道:“嗯?”
秦漾咬了一口他的脖颈,道:“没什么。像缪琳糖,甜的。”
秦漾只吃过几颗缪琳糖,成人后就不爱吃糖,小时候是为了留给糖儿吃,那么几颗糖对于当时年幼的他们而言弥足珍贵。秦漾至今还记得那个味道,很清淡的甜。
秦漾贴近他耳边轻道了句什么。糖儿像是被灼烫到了,微怔着颤了一下,眼里像是有盛着碎亮星屑的酒水,倏忽垂眸轻笑开来。
……
暮夏的一夜,明国公命侍人邀秦漾过去一叙。
秦漾顺着九曲桥,走进凉亭。四面皆是接天莲叶,微凉的夜风拂莲而来。明国公让他坐下,一旁的丫鬟奉上银耳汤。
老狐狸找他向来不会说多少正经事,多是问他在院中吃住如何,是否舒心,这回先问的也是他和糖儿的近况。
邢兆铭道:“睦云县闹饥荒的事到底是传入了你的耳里。宇明同本公说他将你弟弟带过来时,本公还有些许意外。本公本是不想让闲杂人再来干扰你,可宇明竭力劝了本公。本公心想,将你弟弟留在你身边也好,如此这般,你也能够安心如日。”
“宇明”是孙冶亮的表字。秦漾听罢淡声道:“谢国公肯收容舍弟,秦漾感激不尽。”
“不必言谢,念竹若心悦畅快,便是本公心中所愿。”邢兆铭喝了口银耳汤,慵然抬眼道:“不过听说你家中除了秦谧,人都没了?”
“……是。”
“逝者如斯,不必过于伤怀。”邢兆铭放下瓷碗,碗底与光滑的石桌面碰撞,发出钝响。他轻敲额头,作出忽然想到的模样,道:“哦,本公忘了,念竹还有个表兄叫蔺寒,他还好好的。他是好能耐,如今领着百姓折木揭竿了,一路北上,都打下平德了。”
秦漾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喝下几口银耳汤,道:“这一仗,国公想要蔺寒赢么?”
邢兆铭铿锵道:“赢,怎么不想他赢,铁定要赢。他不赢,华族如何翻身,何来社稷太平?即便是要踩如川白骨,渡如海血水,他也是得打赢的。”
秦漾放下瓷碗时,手有些发颤。
“念竹且安心,路阻且长,万事漂浮未定。”老狐狸意味深长,眼里有暗光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