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俞启言忍不住颤了一下。相比于辛航父母真实的声音，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机械了很多，也缺乏真人对话时的情感，但奇妙的是，仅仅只是这两句话就能让俞启言想象出叔叔阿姨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只可惜其中挥之不去的机械感也同时不断地提醒着他，真实的辛航父母已经消失了。俞启言更加不敢去看辛航的表情。

对话还在继续。

男声：“我还觉得他跟你关系很好。”

女声：“肯定比跟你的关系好一点，让你小时候老打他，教小孩子不能用打的好吧！”

男声：“跟小孩子又讲不了道理，再说了那时候他才几岁？他上小学我就没打过他了。”

女声：“小孩子这种事情都记得的。”

男声：“算了，不跟你说这个。”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俞启言很清楚还没进入正题，他很耐心地等着。

女声：“……不过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亲近。”

男声：“我觉得这不是亲近不亲近的问题。”

女声：“那是什么？他难不成还会怕我们？哦，他怕你打他！”

男声：“都过去多少年了。我的意思是他可能不信任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对于同性恋的接受程度，所以不敢冒险。”

女声：“我们家里一直很开放的，他怎么会不清楚？之前那个电影，讲同性恋的，我们不是全家一起看的吗？我们又没说什么恐同反同的话。”

男声：“但我们没表达过支持吧？”

女声：“这个……支持同性恋，说出来怪怪的。”

男声：“你看，我们就是没有正视过这个事情。我觉得他就是不放心，怕我们不接受他。”

女声：“那怎么办？他一直把这个事情埋在心里，万一出毛病了怎么办？！”

男声：“我们得想个办法暗示他，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都爱他，支持他。”

女声：“对，还要告诉他爸爸妈妈只担心他的健康，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都很重要。”

男声：“这个你一直跟他说，他知道的。”

女声：“他哪里知道了？我跟他说了多少遍了，他还老是熬夜，遇到什么事情也都不跟我们讲，就放在心里。”

男声：“他怕我们担心吧。”

女声：“他不说我才最担心！尤其是他和言言，每次我问他发生了什么都跟我说没事，还真当没人看出他们关系闹僵了。”

男声：“啊？他们关系闹僵啦？”

女声：“……你要我怎么说你！儿子是同性恋也要我提醒你才看出来，儿子喜欢谁你都看不出来？”

此处尼古拉斯插入了一段刺耳的刹车声。

男声：“你说航航喜欢谁？！”

女声：“隔壁老俞家言言。”

“够了。”随着辛航一声令下，尼古拉斯也停止了对话的播放。

又是一阵沉默。

俞启言此时只想弃车而逃，只可惜车门还是紧紧锁着，车上连个给他埋脸的地方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羞耻和尴尬，分明被扒光了吊起来公开处刑的是辛航。

不过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沉淀下来，最后弥漫着的还是惋惜和悲伤，一想到辛航这么好的父母都不在了，俞启言的无力感比亲眼看到父亲消失时还要强烈。毕竟如果自己是同性恋，俞启言在心里苦笑，母亲那种在工作上精明在生活上迟钝的人大概不会察觉，父亲则是一旦知道就会大喊着要杀了自己然后断绝关系吧。

俞启言还是没有抬起头，他听见辛航收起枪械的声音，算是松了一口气。

辛航：“我相信你。要通过能力临时合成没有提前录音的对话，还要完成一系列的模仿，似乎对能力的要求也太高了。”

尼古拉斯：“哎呀，小少爷这么说我也就安心了。”

辛航：“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尼古拉斯：“哦！您请问。”

辛航：“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车里？”

俞启言很高兴话题没有回到关于辛航的性取向或是他的父母身上。

然而直到辛航问出这个问题，俞启言才算终于明白了辛航先前所有怀疑的来源。的确，如果尼古拉斯真如他所表现的那样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家庭所有物，为何要把小主人和朋友困在车内？这个行为的动机很难让人揣摩出太多的善意。

尼古拉斯解释道：“因为我不锁上车门，您们就会离开了。那我，可怜的尼古拉斯，就再也不会有朋友了。哦，还请您们原谅我的冒昧，擅自将小少爷和您的朋友称为尼古拉斯的朋友。”

俞启言有些动容，他摸了摸车门，猜想这也许是尼古拉斯的臂膀：“你不用总是这么低声下气的，既然说是朋友了，就把我们当朋友来对待吧。”

尼古拉斯：“真的可以吗？哦我亲爱的朋友，我真是高兴，我感觉自己现在充满了能量，就好像能够飞到维纳斯的星球上！哦上帝，拥有朋友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不过我还没向您请教过名字呢，不知道我的这位朋友，您叫什么名字？”

俞启言：“嗯，我……我就是俞启言。”

尼古拉斯：“哦！莫非您就是夫人口中那位，’老俞家的言……”

俞启言急忙打断他：“没错，是我。求你别再说了……”

再一次地，特斯拉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沉默。

“那……”最终忍耐不住打破沉默的还是尼古拉斯，“那小少爷你知道老爷和夫人的去向吗？要是能和他们讲上话，那就好不过了！”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俞启言恨得牙痒痒但又忍不下心砸车。

他终于看向了辛航，此时此刻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辛航再回到早晨崩溃的状态，他那副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看了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

“他们不是出去旅游了吗？”

辛航的表情没有一丝丝的痛苦，只是充满了疑惑。

“诶？”俞启言眨巴眨巴眼睛，辛航的神情毫无一点伪装的样子，这甚至让他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他记错了？

尼古拉斯也明显无法接受这个回答：“可是昨晚老爷和夫人才刚刚一起下班回家，别开玩笑了小少爷，他们怎么可能突然就、就出去旅游了呢？”

“是吗。”

辛航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对于尼古拉斯的疑问避而不谈，甚至毫无要深究下去的意思。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俞启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脑袋里的轰鸣声，像是被触发了一级警报一般，在无数的疑惑一拥而上的同时，他的警觉也首次被拉到如此之高的程度——比世界末日更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对于尼古拉斯的真实本质都要一探到底的辛航怎么可能对于如此显而易见的矛盾视而不见？更何况这还是关乎他最重要的家人的问题？为什么辛航平日里一贯严谨的作风会在关于自己父母的话题上突然变调？自己明明记得早上濒临崩溃边缘的辛航的样子，为什么现在他脸上一点点悲伤的痕迹都没有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涌入俞启言的思维之中。现在的辛航，还是曾经的那个辛航吗？

此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问过辛航的那个问题——

“你要怎么证明自己的意识不是所谓 ‘上帝’操控植入的，而真的完全是你自己产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