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站上西城医院病房外枯黄的枝叉, 在有些昏黄的清晨里,啾啾啾地互相唱着歌。
病房里暖气开得特别足, 暖轰轰的热气腾腾地扑在人的脸上。消毒水、止血棉, 医院里特有的病房味道,在空气里潮湿的荡漾。
南音趴在沈夕的枕边,忽闪着一双几天未睡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天一整夜的手术, 她不断不断地听到噩耗。
他休克太久,恐怕没有醒过来的可能。
他失血很多, 心脏随时有可能停跳。
他手臂肌肉肌腱全部断裂,很有可能要被截肢。
他……他……他……
南音坐在手术室外,不停地向上天祈祷, 只要他活着, 只要他能活着!她愿意拿所有的一切来交换……哪怕是,他伤愈后重返大明, 一生一世都不再回来!
舒展一直陪着南音, 体贴地安慰她不会有事,他一定会醒过来, 一定会。
蒋一柏在手术室外走了半夜,最终咬牙给分院长打了电话。不久分管外科的院长匆匆赶来,蒋一柏也换了手术服, 跟进了手术间。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 天终于亮起来的时候, 蒋一柏从手术室里出来说:
“他活下来了。”
南音瘫倒在地板上。
接着沈夕便陷入了几天几夜的昏睡。从重症ICU,到普通ICU,再到特护病房,最后转移到加护病房。南音一路陪着他,日日夜夜。幸而她曾经在西城医院里实习了那么久,院中的各位医生、护士都对她大开了绿灯,允许她换护士服,偷偷地溜进ICU去看他。
南音看着沈夕全身医疗监护,被差点砍断的手臂肿得高胀,她心疼得像是心脏都要被绞碎了。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了。她每天仔细地看他的护理日志,告诉医生他平日的性情,也向护理的同事一路感谢。
似乎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感受到了她的用心。
沈夕的生命体征渐进平稳。终于,回到了普通病区的加护病房。
南音就一直守着他。
伏在他的枕边,痴痴地望着他……
窗外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唱了一阵歌,又和同伴喳喳地互相梳理了一阵羽毛,便咻地一下,双双展翅飞走了。
南音眨着大大的眼睛。
枕上的沈夕,黑直的长睫缓缓地振了振,仿佛如同小麻雀那小小的翅膀,最终……他极慢地,张开了眼睛。
南音没有动。
她就伏在他的枕上,看着缓缓张开眼睛的他。
这一刻,她应该狂喜,她应该跳起来,她应该欢呼!沈夕醒了,他终于醒了,在经过了一场那么生死的搏斗,他挺过了所有的艰难,他终于醒了!
可是这一刻,她却又觉得全身都冻住了,僵住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醒过来,看着他张开眼睛……
一颗很大很大的眼泪,从南音的大眼睛里,夺眶而出。
沈夕望着枕边的她。
小姑娘熟悉的呼吸,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他胀痛的手臂,和一场很长很长、很痛很痛的噩梦。
沈夕看着她的眼泪。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一颗同样晶莹的眼泪,从沈夕依然漂亮的飞挑而起的桃花凤眼中,缓缓淌落……
泪目相对。
无须言语,心内已是天崩地裂。
-
沈夕醒了。
他将在大明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南音。
他告诉南音,他和沐云朝真的是亲兄弟,沐云朝居然是他的大哥,名字是和他相对的“沈朝”。他和兄长竟然全都是锦衣卫百户大人沈炼的儿子。
南音听到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当初她只是随手挑了一本锦衣卫的纪史,居然就挑中了他们父亲的传纪本?而且居然沐云朝是沈夕的哥哥……她还以为以沐二哈那种脾性,应该沈夕是长兄更对。
而沈夕也将大明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南音。
从有人买通了内官监,在皇帝新造的宝船龙骨上动了手脚,致皇帝在三九天落水,得了重疾一病不起;又到魏忠贤当年构陷他父亲沈炼,使沈炼惨死诏狱,而他与哥哥沐云朝被一个流落山匪,一个被扔进锦衣卫世家变成骆家的一棵不受待见的养子;再到他渐渐成长,干涉了骆家的锦衣卫世袭,所以遭到骆家的唾弃;最后到他再被魏忠贤利用,屠杀了他曾经的北镇抚司,无数的锦衣卫做了他刀下的亡魂,而大太监魏忠贤终于得到他想要的皇城十二卫的掌控权。
而他自己……成为利用完的“破绽”,在东辑事厂被诛杀。
唯有哥哥沈朝,不顾一切带人杀进东厂救他。
兄弟二人并肩拼死,最后却还是落得力尽,双双几乎陨命。
沈夕不知道兄长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