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回头。

脸上如水一般的沉静。但是那双格外好看的凤目，在微挑的弧叶间，竟有水样的光芒在微微地闪动。

沈夕低喑：“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你想听的，刚刚不是也已听到了吗？”

“什么话？”南音望他，“沐云朝说的话吗？他说你在锦衣卫中是……”

“说的没错。”沈夕不等她把话说完，反而自己说出了那几个字。“我在大明，正是锦衣卫中缉捕追拿的……杀手。与沐云朝敌对，也是因为我奉命要去追杀他一路保护的人。而每次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刀枪，溺水，烧伤，都是因为我和他殊死搏斗……我是锦衣卫中，用绣春刀杀人的人。”

南音一怔，抬起头来看着沈夕。

沈夕面色如水，声音却低暗而冰冷。

他没有再向后退去，反而向着小姑娘的方向，再走了一步：“我十六岁进入锦衣卫，做了我刀下亡魂的人不计其数。我的手上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对这样的我……你还想说什么？！”

南音心头猛然一抖。

她不是没有读过锦衣卫的史书，她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身为大明锦衣卫的沈夕，在他的时空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但是她从来不去设想，他究竟做过什么，她只望着现时的他，只想着在现代与自己相遇的他；她相信无论他在大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在她的身边，他的心是干净的，他的手是干净的……

南音有点打抖，她上前揪住他一点点袖口的边边，用楚楚可怜的声音轻轻地叫：“沈大人，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又是哪样？！”沈夕突然提高声音！

甩开她的手指尖。

南音第一次看到沈夕这么大的声音，这么生气。

沈夕凤目中有灼灼的光芒：“沐云朝是来杀我的！你捐血救他，是希望有一日我死在他手中吗？！”

南音怔住。

她抬起头来，瞪着自己圆溜溜，乌溜溜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沈夕。

她没有想到，自己救沐云朝，他会这么生气。可是沐云朝也是一条生命，就像当初他倒在她面前一样，是一个突然来到陌生世界，孤苦无助的需要救治的生命啊！她身为医者，从小就被爸爸教育“医者仁心”，她没有办法就眼睁睁地看着沐云朝像当初的他一样，生生死在自己面前。

可是，沈夕也没有错。沐云朝无论和他在大明有何种恩怨，沐云朝的确与沈夕不共戴天，将沐云朝救活，就等于将沈夕永远暴露在危险中。他们俩俩相遇，终有一日是要针锋相对，决一生死的！可是，让哪个死？让哪个活？

南音大大的眼泪，一瞬便夺眶而出。

她望着沈夕，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沈大人，我不懂你们之间的恩怨。无论你们在大明有什么样的敌对，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小，爸爸就教育我要对整个世界报以善念，你若真挚待人，世间便也真挚待你。上了医学院后，我更深记着老师的教诲，‘我将竭尽全力却除人类之病痛，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我当初救你，凭得是我的心；我救沐云朝，凭得……也是我的心。”

沈夕怔了一下。

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心像被重重一戳。

“如果你觉得我救他，伤害了你，那真的对不起。”南音抬着头，用力地望着沈夕，“就像你那天说的对，我们之间，的确没有什么缘份，更从来不必相遇！”

“对不起，沈大人。”南音抬手，横抹一把自己的眼泪，“你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小姑娘快速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

沈夕被最后一句话猛然刺痛。

“南……”

他几乎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握她，却没想到小姑娘走的又快又急，不等他行动，竟然已经径直走出了他家的大门。

房门在他们两人之间，砰地一声巨响。

他在房内。

她在门外。

一扇门，就这样重重地，隔开彼此。

南音站在走廊里，大颗大颗的眼泪，噼哩啪啦地掉下来。

沈夕也怔怔地站在门内的客厅里，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样的沸腾滋味。

如果说，三日之前，他心下痛的还是她在宠物医院里说的那句“你与他没有什么不同”。听她说出那一句的当下，他觉得心脏里有腾腾的火焰，竟然一时之间吃味得不行。他没想到自己与小姑娘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护她，陪她，疼她，哄她，她却全然无觉，还竟觉得自己与那沐云朝没有什么两样。

那日他回到家里，便心如水火。直接下定决心，重新租了房子，从她那里搬了出去。他甚至以为小姑娘回来之后，会跑进他家里来跟他解释，说说几句好话，他便也打算与她合好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一整周都在照顾沐云朝，连来敲他的房门一次都没有。

沈夕这几日，茶饭都没进。

可是更没想到的，是今日他站在门口听她和沐云朝的对话。她在沐云朝面前笑得那般开心，却在突然听到他的身份时，脸上一下便变了颜色。

那一刻，沈夕忽然有些自卑的。

他抱着万历的手，觉得有些灼热。他竟然后悔这些年来，自己杀过的人，做过的事。沾满鲜血的双手让他觉得羞辱，无脸见小姑娘。

可没想到，小姑娘追上来。他好想逃避。却被小姑娘一句话戳进了心里。

当小姑娘说出“医者仁心”四个字的时候，沈夕忽然有些绝望。他以前觉得自己和小姑娘隔着四百年的距离，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与她隔了千山万水，大江大河。她像一颗纯净到闪闪发光的明珠，而他自己却沉在污泥浊海里，无力仰望。

好痛。

当小姑娘说出那句“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好痛。

沈夕的心，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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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写的一章。写到沈大人的心声，我居然写哭了。

那种深深的无力的绝望，比任何外在的打击、伤痛，更让人难过……因为，你是无能为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