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姐展姐, 快点开门!”
深夜已经关门的宠物店玻璃门, 被敲得山响。已经灭了外堂灯的店里匆忙有人拉开内间的门走出来,慌乱地按开大堂的灯, 一拉开门锁, 便看到一个小姑娘用尽全力地斜扛着一个男人,跌进店内。
舒展目瞪口呆:“南音?这……这怎么回事?”
南音差点快要摔在地上,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把肩上几乎已经陷进昏迷的沈夕扶躺在沙发椅上。她气喘吁吁,满手是血, 脸色惊惶:“展姐姐……救命。”
舒展目瞪口呆地望着躺在沙发上的汉服男人,再看看脸色都吓白的宋南音:“到底怎么回事?这人怎么了?受伤了?送医院啊!”
“不行, 不能送医院!”南音按住舒展的手,“不能送他去西城医院,他没有身份的。”
舒展更吃惊了:“什么意思?没有身份他是什么人?流浪汉?!”
“不不不, ”南音匆忙摆手, “他不是什么坏人,他算是我的……朋友。展姐姐,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先救人要紧啊!”
舒展真是被南音搞得摸不到头脑了:“你疯了,我们这里是宠物医院, 不是给人治病的地方。他到底哪里?”
舒展嘴上说着不帮,人还是低下头来朝着沈夕看了一眼,直接就判断:“烧伤?”
舒展曾经在西城医院的急诊科里工作了整整一年, 快速判断伤势已经是她的看家本事。
南音连忙点点头:“我刚刚都没有发现, 在出租车上帮他看了一眼, 才觉得是很严重的烧伤!他现在人都不清楚了,怕是已经有败血症的迹象了。展姐姐,不管如何你们这里还是间医院,快救救他。”
“不行啊!”舒展摇头,“我们这里是给动物看病的,不是给人的!败血症可大可小,赶快送西城医院!”
“展姐姐!”南音按住舒展,大眼睛里眼泪都要迸出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他刚刚就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的……姐姐你先救救他,求你了……”
舒展被她拉住胳膊,不停哀求,一瞬间也没有了主意了。
忽然间,宠物医院里的内套间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高高大大,样子十分清秀的男医生走了出来。
他眉目清隽,眉眼细长,身上没有穿白大褂,却干净而清澈。手指看起来纤细修长,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来看看。”男人直接俯下身。
舒展讶异:“蒋院长?!”
被称作“院长”的蒋一柏抬起头,看了舒展一眼:“刚刚小姑娘说的对,救人更重要。”
一直强力反对的舒展,仿佛被蒋医生的一句话就点中了,她闭口不再坚持下去了。
蒋一柏弯下腰去,查看沈夕的伤势。
一直十分担忧地站在旁边的南音,这才莫名地觉得舒展姐姐和这位“蒋院长”之间,似乎有点什么莫名的气氛;向来不怕天不怕地的舒展姐姐,居然被这蒋院长的一句话,就制止了反对?而且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吧,为什么这么晚舒展还没有回家?况且南音突然想起刚刚她来敲门的时候,舒展匆匆忙忙地从内间里走出来打开门……
而且舒展出现的那一刻,好像眼睛有点红红的,脸孔也有点红……难道他们……
南音胡思乱想的目光才落在蒋一柏的身上,蒋一柏已经回过头,吩咐两个傻住的“前”护士:“他的背上是烧伤无疑,现在怀疑二级烧伤和皮肤组织深度感染,败血症存疑,需要做血培养才能确定。你们两个先帮我把他扶进休息室,我要剪开他的衣服,帮他先做伤口处理;舒展你马上去西城医院的药房,拿我的证件去取一支麻醉、两瓶液体,三针抗生素来!”
蒋一柏的思维十分清晰,直接对着两个小姑娘就下了医嘱。
舒展还犹豫了一下:“院长,西城医院……”
“你去就是了。”蒋一柏对她点点头,“欠下的人情,我还。”
舒展目光有些不舍,但终究点了点头,转身穿外套就出去了。
-
蒋一柏和南音把已经昏迷的沈夕扶到了宠物医院的内间休息室。
他背上的烧伤已经和他精致的飞鱼服、乌漆肩甲黏在了一起。
蒋一柏戴了无菌手套,才轻轻一碰,疼痛使得昏迷中的沈夕立刻就闷哼了一声。
南音一急,连忙:“蒋医生,轻一点。”
蒋一柏回头,看她。“男朋友?”
南音小可怜地摇摇头:“不,不是……”
蒋一柏恍然大悟的:“哦,还在暧昧期的男朋友。”
南音又想反对,但是又一下梗住,不知道该怎么向蒋一柏解释。她该怎么告诉蒋院长,这是一个来自四百年前大明朝的男人?她又该怎么解释,他背上的烧伤是从哪里来的?可想起刚刚明明他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是硬咬着牙帮她打跑了那么多欺负她的男人……
南音无法想象,那一刻他肩背上的伤口,该是什么样的疼痛。可是男人居然就咬着牙,连眉尖都没有皱上一下。他真的是锦衣卫吗?他把自己当超人了好不好!
蒋一柏看小姑娘不说话,便低头给沈夕处理伤。
可伤口已经和破开的飞鱼服黏在了一起,蒋一柏转头问她:“你会脱他的衣服吗?这是什么装扮,你们又和舒展去汉服会了吗?”
南音摇了摇头。
上去准备帮沈夕脱掉肩甲。
可是小可怜南音哪里见过沈夕肩上的这种乌衣甲胄,她用了几次力,都没有拉开他肩上的甲扣。
蒋一柏等不及了,直接拿了剪刀:“来不及了,我直接剪了。”
亮闪闪的剪刀,直接朝着沈夕的后脊上的飞鱼服便嚓嚓地剪下去——那精致的飞鱼刺绣在剪刀下裂开——男人宽阔的背肌一下子就显露出来。
可是,当蒋一柏掀开那被烧烫得和伤处粘黏的衣衫,站在床边的小姑娘宋南音,差点一大颗眼泪就直接滚下来。
天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被坦露的背脊上,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新的旧的,深的浅的,横的竖的的伤口无数,有的显然已经是过了很久的旧伤,愈合之下生成白色的长痕;有的显然是刚刚伤了不久,愈合的肌肤生出红色的嫩肉,拉出长长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线痕。脊背正当中的,当然是刚刚被烧灼过的那条长长的伤口,从右肩直贯到左肋下,烫破的肌肤红肿,被撕破的伤口处,有浓浓的血污从内里一层层冒出来……
他到底受了多少伤,受过多少次伤,是每日怎样忍着伤痛活着的呀!
南音想起刚刚在地下通道里,他救自己时那副不顾一切的模样,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哗地一下淌了下来。
蒋一柏抬头看到她。恰好舒展拿着药水和抗生素刚刚回来。
蒋一柏抬了一下头:“让她出去吧。在这里看着我们做手术没什么帮助。”
舒展讶异,转头看到泪流满面的南音?
顾不得多哄劝她,就只能把南音推出了宠物医院的内室。
南音坐回外堂的休息椅,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是从龙翱翔离开她以后,她第一次这么无助,这么难过,这么放声痛哭……
希望他没事,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希望……希望……
-
夜,渐渐深了。
墙上的石英钟静悄悄地转动,秒针在漆黑的夜色里,发出极细微的“卡嗒”声。
沈夕在这样细微的动静中缓缓醒过来。
背上仿佛背了千斤大石,又仿佛被滚烫的火焰灼烤,烧得他夜里梦里,全是一片赤红。
但他在半梦半醒间倏然挣扎,拼尽了意识才将自己拉回这个时空。身体未曾苏醒,他的手已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身侧,只有握住他的绣春刀他才有睁开眼睛的勇气。
谁知,一下便摸了个空。
沈夕猛地张开眼睛。
他蓦然起身——
一目,便是一室洁白。
气息安宁。
向来在锦衣卫里杀戮血腥的沈夕,一瞬间便能感知自己身边是否仍有危险。这一室内的气息,刹时便让他安定下来。
他依稀记得,他在诏狱里准备押送左光斗行刑,却被东林党徒沐云朝带人闯进诏狱,也不知为何素日戒备森严的诏狱竟轻易被沐云朝等人闯了进去,再接下去,义兄骆安顺带援兵赶来,却生生关了诏狱的大门,置他们依然活着的锦衣卫们于不顾,竟放火烧了诏狱?!
沈夕一刹间便觉得再无生路,但就在那一瞬间,他也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或许生死之际,他便能穿越时空!
果然,当燃烧的着火大梁,朝着他和沐云朝的方向狠狠地砸过来时,沈夕只感受到了背上的一秒伤痛,便立时掌中白光又起,他整个人瞬间就穿越了时空!
当他再惊醒张眼时,竟掉落在一处不知名的昏黄通道,而小姑娘的呼救声,直接灌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几乎没有犹豫,瞬间执刀便冲了过去。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再一次由大明穿越这个时代,一睁开眼睛能看到的,依然是她!
面对着那几个草包般的瓜蛋子,沈夕几乎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把他们收拾了。但是这一日他背着肩背上的烧伤,每一个出招动作,都尤如踩在刀尖上,生生地疼!
可是,身后便是泪光朦胧,只能依靠他保护的小姑娘,什么样的伤痛伤口,他都能咬牙忍了。可是当他收拾了那一堆生瓜蛋子之后,却只觉得脊背上的伤口已被扯得裂开,血污从伤处汩汩地淌下来。他再难支撑,最终,倒向她……
沈夕怔然。
微侧起身。
这才忽然发现自己手臂上被刺了什么针水,长长的软管子接着一个奇怪的药瓶。沈夕微动,却赫然发现,在他床边的右侧,竟有一个娇小得像是猫儿般的小小姑娘,怀里抱着他一直未曾离身的绣春刀,就那么小小软软地缩成一团,窝在小沙发里。
她好像睡着了。
但是睡得却不安稳。她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刀,长长软软的睫下,还挂着一颗泪珠……
沈夕忽然觉得心头被轻轻地一撞。
像是被玉做的小石子轻敲了一声一般,叮叮咚的,清脆的响。
他不知为何,见她睡着竟悄然地侧过身去,不由自主地抬手……想再触一下她的脸颊……
那被瓜蛋子打红的脸颊,可曾消了肿?被他们揪住的头发,可还痛?她……
沈夕的手,没有触到她的脸,却微微一停。
她抱在怀里的绣春刀,倏然出现在沈夕眼前。沈夕突然意外发现,一直挂在他刀柄上的那枚古玉制成的玉坠子,居然又裂开了深深的一痕!这次比前两次裂得更深,更大,仿佛稍微碰触,半片古玉都要从坠子上跌落下来!
沈夕忽然怔住。
他好像突然知晓了,时空的秘密……
正是这突然出现在他绣春刀上的古玉剑坠,在他每次出现生死危机的时刻,便会现出白色光芒,带他穿越四百年的时光!可是,每当他穿越一次,古玉便会裂上一痕,并且会随着他的穿越,一次次地碎裂下去,总有一天,他将没有办法在濒死时再穿越时空,那么到时无论他是在现代,还是在大明,都将面临着永远无法回归的下场!
============================
一整夜。南音睡睡醒醒,醒醒又睡过去。
朦胧张开眼睛,看到他还躺在身边的休息室床上,手上的液体还没有打完,她就又沉沉睡过去。一直睡到天光蒙蒙亮起,休息室淡绿色的窗帘外都泛起了淡淡的白,窝在小沙发里的南音才倏地醒过来。
一张开眼睛,她立刻放下怀里抱了一夜的绣春刀,扑到床边。
男人极安静地睡着。
额头上有渗出几粒细小的汗珠。
南音有点担心,几乎也没顾忌什么,直接小手就朝他的额上摸了过去。
特别柔软干净的小掌心,贴上男人略微粗糙但干燥的肌肤,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点点温热的热度从她的掌心里传过来……
“还好,应该没有发烧。”南音仔细试了试。在医院里实习了小半年的结果,让她对病患的反应、体温,都有很好的经验。
他昨天晚上在蒋一柏的帮助下,处理了烧伤的皮肤,又缝合了一些较大的伤口,虽然挂了一整夜的抗生素,但是略微有些发热也是应该的。只要额头上的温度不到高烧,他应该就能再一次挺过这么严重的烧伤。
温度不担心了,但南音还是有点好奇,趴在他的床边。
“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她趴到他的枕边,“为什么每次你从大明穿越过来,身上不是刀伤,就是溺水,这一次更夸张,你居然被烧伤了!你到底在那边,都经历了什么事啊?大明朝的锦衣卫,难道个个都像你这么拼命吗?那岂不是遇到一次就……”
她小小声地在他身边咕囔着,但是休息室的床实在太窄小了,她这么一侧到他脸边趴下去——
正正好沈夕也因为背上受了伤而一直俯卧在床上,向她的方向右侧着脸;她这般一贴近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倏然缩短到只有几公分了!
男人沉睡的脸庞,蓦然在小姑娘的眼前放大。
南音贴得好近,突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心头忍不住就砰地一跳。
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不是那种浓眉铜目的大帅哥,但是却鼻梁挺直,眉眼细长;闭起的眼睛仿佛一叶微微弯起的桃叶,从眼尾自带出那么飞舞的弧度;眉宇不浓,却细长而微挑;眼角处似乎有一处深深的旧伤,疤痕印下去的样子,好像一颗淌过的泪珠;格外漂亮的是他的眼睫……
她真的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这么清楚地看到男人的眼睫啊!
并不浓烈,也不弯翘,而是清清楚楚的,根根笔直,条条分明。当他这样闭着眼睛躺在她面前的时候,那眼睫就像是一羽清晰的骨扇,光影透过根根睫隙间投映在他脸颊上,精致得几乎让人怦然心动。
妈呀。好漂亮的眼睛。好漂亮的睫毛。
对于南音这种天生眉睫稀疏的可怜宝宝来说,能拥有像他这样漂亮的长睫毛,几乎是做梦都想要的事!可是任凭她跟舒展两人从维生素E到马应龙,再到DHC各种大大小小的日系牌子都试过,不仅不长眼睫还只长了一脸的脂肪粒之后,她就已经几乎放弃自己的长睫毛梦想了。
可是,男人的眼睛真的好好看。
睫毛真的好好看。
她真的有点太好奇了,好想好奇地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摸摸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毛会是一种什么样神奇的感觉……
“就,就摸一下下……应该,没关系吧?”南音宝宝真的太好奇了,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沈夕似乎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于是就真的“恶向胆边生”,真的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右小爪,用当中的一根小食指,轻轻地——
柔软的小指尖,擦过男人细直的长睫。
细细茸茸,小刷子一样的触感!
南音心里一跃,差点没跳起来。她终于知道男人的长眼睫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了!原来是这样的,细细的,软软的,还……摸了还想摸!摸了又想……
沈夕睁开眼。
喀。
小姑娘想继续“放肆”的手指头,卡在人家的枕头上。
僵、住。
沈夕看着她。
南音在一瞬间心里头直接呼啸出去一万匹奔腾的草原骏马,每一匹欢腾跳跃的马儿背上都扛着一面大旗,上面分别写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我要怎么跟人家说?说我小爪子太欠了,还是说我帮他测量……眼睛的温度?啊,帅哥,你睫毛发烧了!
puei~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好吗?
沈夕看出了小姑娘的尴尬。
其实,当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凑到他床边的时候,他就醒了。多年来警觉的训练,让他的睡眠非常浅。可是他没有动。除了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在大明,这里也没有什么危险之外,他还想看看,这个小姑娘突然凑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开始,她摸了他的额头,他知道是在试他的体温;可是,怎么后来摸下去……有点不对了?这里的人试体温,要摸鼻子和眼睛的吗?再后来,小姑娘柔软软的小指头,居然开始摸他的眼睫了!
沈夕,震、惊。
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套路。但他没敢动。
可谁知小姑娘越摸越上瘾,摸来摸去,触到他的眼睛都开始痒了……活脱脱像是一只格外顽皮的小猫儿,用她肉乎乎的小胖爪在他脸上揉来揉去……碰来碰去……
沈夕好怪异。
他只能张开眼睛。
小姑娘瞬间就像被长箭射中了一般,立时僵住了。
沈夕一刹那,心头竟有点想笑。
“有水吗?”他开口,打破僵局。
小姑娘瞬间像被特赦,立刻收爪转身跳起来:“有有有!你要喝什么水?白水?矿泉水?可乐?绿茶?”
沈夕听不懂她说的后面那些,但大概明白都是喝的。
他低低的:“温的。”
南音听到他的话,马上跑到自动饮水机旁边倒水。但可能是舒展担心晚上气温冷,饮水机的设定温度居然在90度。滚烫烫的热水倒进茶杯里,冒出袅袅热烫的白雾。
南音小心地端到床边来,“展姐姐昨天晚上把饮水机开太热了,有点烫,你要等一下。”
她端着杯子,小小心地就吹了两口。“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