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不是重点。

顾哲明摇摇头，逼迫自己冷静严肃地分析对方脖子以上的部分。

穆宇究竟怎么了？是什么让他痛苦成那样？

昨天他送来自己做的可乐鸡翅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啊。难道是今天遇上了什么事？可是直到他进浴室之前，他的神情和举止都没有透露出半分难过。

……难道说，那次送自己送他去GK其实并没有改变什么，他只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所处的环境有所改变，所以故意装出过得很好的样子，却在没有人的时候忍不住暗自哭泣？

顾哲明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越来越没底——一方面，他怀疑穆宇并没有如此高超的演技，且从理论上讲，事情的发展应该符合他的预期；而另一方面，他觉得穆宇就是那种会掩藏自己痛苦，尽力不去麻烦别人的性格。

就在他试图分析他们之间相处的所有细枝末节的时候，他听见浴室的门打开了。

于是他快步走出了卧室，来到厅里。

猜测和疑惑如果得不到答案，至少应该有一个了结……至少要知道，那是否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是否是对方愿意让他触碰的领域。

穆宇的身上带着温热的水气，头发全部被他用手指往后梳，是个半干不湿的状态，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因为怕戴上眼镜后镜片沾雾更加看不清，他把眼镜攥在了手里。

“班长，我洗好了，你把钥匙给我吧，我先回去吹头发，一会儿把电脑给你拿过来。”近视使他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顾哲明，目光黯淡而没有焦点。日光灯照在他的脸上，眼角未退的余红和他红润的嘴一样，被奶油色的肌肤衬得尤为显眼。

顾哲明走上前，却不是把钥匙递给他，而是说道：“没关系，你用浴室的吹风机吧，就在置物柜上面一层。”

穆宇没多问，乖乖走进浴室吹头发去了，心中并无丝毫怀疑，只是推测着，一会儿顾哲明可能有什么事要跟他说，或者有什么东西要给他。

吹干的头发又变成了固定的自来卷。穆宇把眼镜片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然后戴上眼镜，世界淡淡地蒙上一层雾，很快又淡淡地褪去了。

顾哲明坐在客厅里，面前放了两杯茶，是个要同他攀谈的样子。

穆宇坐过去，安静地看向顾哲明，等着对方发话。

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立刻开口，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地望着他，望得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赶紧把视线转移到对方的下巴上——既避免尴尬，又不会让对方看出他回避了视线交流，认为他不礼貌。

“穆宇，你刚才是不是哭过了？”良久，他才听到对方问出这样一句话。

呼吸顿时一窒，但一秒后他就反应了过来，故作平静道：“啊……眼睛还红着是吧？刚才不小心把洗发水弄到眼睛里去了，用了好多水才不痛了……我准备下次买个无泪配方的……”

然而对方的表情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反而更加忧心忡忡了，转身将桌上的茶杯塞到他手中：“喝一点吧。”

茶杯中盛着深红色的液体，穆宇原以为是茶，凑近一闻，甜丝丝的气味渗入肺腑中，方才知道这是桂圆汁。

他先是懵懂地喝了一口，只觉得有种馥郁的甜，品着余味的时候，他随即脸僵住了。

顾哲明为何这么刻意地要他来喝这杯桂圆汁？

桂圆汁是甜的。而顾哲明会在他难过的时候送甜的东西给他吃。

所以顾哲明现在一定是认为他有伤心事。

那么，他到底哪里表露出自己伤心了？

恍惚间，他想起了浴室那扇有点问题的门。

“对不起，刚才我路过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在哭。”顾哲明很诚恳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觉得你不能说出口，我不会追问的。”

穆宇的心骤然跌进谷底。

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冷气，刺骨冰凉。

谈话顿时陷入了如死亡一般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谢谢书友15387301901322的月票！也谢谢大家一直给我推荐！我昨天看到我在日推荐榜排名第十五，开心开心开心~~~~~~~~~

小小的心酸过后就是甜蜜鸭！毕竟我们老顾已经有那么一点点春心萌动了hhhhh】

33 误解

他很想找一点借口，掩饰过去。但是他的脑袋就像被彻底清空的硬盘一样，没有任何数据能被他利用。

他张了半天嘴，最终只说出一句“谢谢你的桂圆汁”。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从601出来的，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门外了。胸口闷闷地疼，像是没有喝水干吞了一堆药片一般，他忍着难受艰难地跨进602的大门，收回钥匙关上门，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玄关边，一截心凉透了。

发现了。

顾哲明终究还是发现了。

而且还是亲眼看到的。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地哭泣着。

好像是一个在冰面上跋涉的人，已经快走到对岸了，忽然冰层破裂，他便深陷进冻彻心扉的名为绝望的河水中，眼看光明离他越来越远。他想奋力挣扎，可是长途跋涉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热度正在渐渐流失，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连他心窝的那一点热度也会消失。

原来曾经预设过的一切真的变成了现实，他却比想象之中更加痛苦。

悲从中来根本形容不出他的伤痛，他是摧心剖肝，泣不可仰。

最近他的生活真的很美好，美好到他完全忘掉了之前的顾虑。现在他担心的事情突然降临，他毫无防备，就像天塌了他却没能准备撑天的长杆一样，他现在被残酷的事实压住了半边身体，而另外半边很快也会被压住。

原来一切都是露水闪电，昙花水月。他从云端堕回地狱，而这个地狱比之前的更可怖，更寂寥，是一个望不到天，也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是一个没有任何星的宇宙。

顾哲明看着穆宇恍若行尸走肉般地站起，接过自己递上的钥匙，摇摇晃晃地进入浴室拿走自己的一袋子衣物和洗浴用品，又摇摇晃晃地走到玄关换鞋。

赤裸的双足从粉色的拖鞋里伸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十分莹润白嫩，不知怎的，令顾哲明再一次想起了浴室里的那一幕。

那一幕毫无征兆地闪现在顾哲明的脑海中，使他顿住了脚步。

他没有按一贯的方式送穆宇出门，而是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防盗门被打开，被带上。

沉默地站了两分钟，顾哲明走到浴室里，欲灭掉那几支香薰蜡烛。

蜡烛铝制的外模有些微热，他拿起洗手台上的蜡烛，一个个轮流吹熄，又放回洗手台上，等烛泪凝结。

而当他转身去灭玻璃置物架上的蜡烛时，一只黑色的手机映入眼帘。

手机显然是穆宇落下的。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立刻拿到602去还。

他抬起手腕看表，修长的巴顿指针在午夜蓝的表盘上移动，经过了一个白金时标。

时间才过去短短几分钟，或许穆宇还正在处理自己的心情，他应该等上几分钟再去敲门。

这么想着，他把手机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端起桌上的杯子，默然地品着已经变凉的桂圆汁，浓郁的甜里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苦涩。

忽然，穆宇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在茶几上缓慢地移动着，是有人打电话进来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白色的字“程利懿医生”。

顾哲明约略能猜到，这位应该是穆宇的心理医生。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站起来跑向了玄关。

然而，他的鞋子还没脱，对方就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两秒后，屏幕上弹出消息提示——

“你的乳头最近还舒服吗？这周要不要到我这里来？”

顾哲明屏息凝神地看着这句话，联合浴室里看到的那一幕，忽然就有了合理的猜测。

患有焦虑症的穆宇，在医院里结识了这位名叫程利懿的医生。由于穆宇身边没有朋友和家人，医生就成了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援手，听他倾诉心事的人。久而久之，穆宇变得十分信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