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忽然空落下来。杨佳意看看一片狼籍的小桌,去卧室给父母上了柱香。他的房间除了床和衣柜,堆的全是三个孩子的东西。童年的小玩意,上学时念过的书、画过的画、玩废的水枪球拍,杨佳意一样都舍不得扔。他就想,爸妈见不到他们长大的样子,那就每天每夜看着他们的东西也好。
和父母说了会儿话,着重提了提二姐给他房产证的事儿。杨佳瑞快五十了,病说是治着,但药有没有好好吃,杨佳意真拿不准。她没有单位,每年的社保医保都是杨佳意操心给她缴,她身边没个人,等到老了,杨佳意也不知道自己能照顾她几年。他一直让秋明几个拿杨佳瑞当最亲的人,将来要给她养老,孩子嘴上是应着,可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孩子就是孩子,能把自己照顾好,就够了。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客厅里手机铃响了。杨佳意懒得动,可它契而不舍,停了又响,就这股烦人劲儿,一猜就知道是谁。
“什么事儿?”杨佳意夹着手机,腾出手来扫地上的螃蟹壳儿。
“哎?我还以为你……我们团今晚有个活动,你想来吗?”
罗跃先前还小心翼翼,突然就兴奋起来,说得跟自己要组团出道似的。杨佳意听得好笑,就问:“门票多少钱一张啊?”
“你只要来,我倒贴都行!”
罗总亲自接驾,黑色悍马横在家属院外头的樟树底下,硬是堵住了出路。这天晚上热闹,不少人绕路时都不忘瞪黑乎乎的窗子一眼。杨佳意换好衣服,数了一千块钱现金,上车前跟好几个老邻居赔了不是。这里说是老印刷厂的家属院,实际产权早已卖了出去,三十多年的老房子,外墙水泥开裂,西面那道裂痕像道伤疤,已经快伸到三楼。罗跃边倒车边嘀咕,嫌边上那排不知谁家的破花盆挡了他的道儿。他当然不是第一次来,说这话时悄悄从后视镜看杨佳意的脸,果然杨佳意眉头一皱:“就你事儿多。”
罗跃心里舒坦了,大笑起来。
杨佳意穿了件牛仔衬衫,细软的短发耷拉在额边。他常年在厂里待着,皮肤苍白,操心操得多,脸上总透着倦。但此时他眼里算是有些生机,跟罗跃确认了福利院里孩子的人数,走街上买了好些文具和书包。罗跃在秋城和另外一个做实业的老板弄了个爱心公益社团,活跃在电视新闻和政府的宣传栏里。杨佳意不是不明白里头的猫腻,但他们付出的精力和钱物也的确是真的。今天的活动就是去福利院慰问,和小朋友一起吃饭度中秋,换了别的活动杨佳意或许会拒绝,但罗跃是真的知道,什么事最能戳他的心。
吃完混乱但温馨的加餐,杨佳意撑得胃疼,离了人群坐在小操场里一架秋千上休息。边上是一棵独桂,叶子不够油亮,花也渗着黄白,跟院里的孩子一样瘦小伶仃。罗跃喝得不少,此时在亮堂的大食堂里摆着姿势让随队记者拍照。他这项业务锻炼了不知多少遍,娴熟得很,笑容得体而英俊,风光极了。杨佳意托着头,看着看着又发起笑来。罗跃的余光一直盯着他,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按捺不住,越过人群大步往这边走。杨佳意闻着循风而来的酒味,瞬间警惕起来。
“佳意。”
罗总又喝哑了。
“佳意。”
黑暗的树影下,他声声唤着,一只手搭上了秋千的绳索。
杨佳意站起身,往边上挪了一步。
太臭了。
都说罗跃的眼睛成了精,只要望着你,就是绕不过的深邃多情。杨佳意不吃他这套,低头想玩手机,却突然被他抓住胳膊:
“佳意,看到这个,我就想到小时候体育场上的铁秋千。”
杨佳意一震,竟忘了甩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