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来拿一下药。”今天的治疗告一段落，医生招呼秦子墨去拿药。

秦子墨陡然听到“家属”这两个字顿了顿，在给床上脱力的叶晚安盖好被子后，迈着脚步跟上。

回来的时候，秦子墨手里提着一包的药，各种盒子的都有，细数下来足有十来瓶。

“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休息，不着急。”见她要起身，秦子墨连忙按住她。

叶晚安的精神比较倦怠，每一次接受治疗都无异于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浑身的力气都被用尽。

秦子墨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沉睡的模样，不禁有些出神，他并非是没有谈过恋爱，因为为人处世的原因，他信奉的都是好聚好散，没有跟任何一人红过脸说过重话。

当然……也并没有什么深入骨髓的恋情。

分手的两人前女友谈起他的时候都是赞不绝口，说他绅士，说他细心，说他温柔，但唯独有一个最大的缺点……你感觉不到他的心在你身上。

因为他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温柔细心，她们感觉不到任何身为女朋友的感觉。

她们在分手的时候得出了同样的答案，秦子墨会是优秀的朋友，却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秦子墨也从未再两人女朋友的身上找到任何怦然心动的感觉，他甚至一度觉得这个词本身就不应该存在。

一个人的心怎么会为了另一个人而跳动？

直到他遇到叶晚安。

他是真的心疼这个女人，是真的怜惜。

这一觉叶晚安睡了很久，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沉，这一觉很安静，没有疼痛，也同样没有回忆。

秦子墨没有叫醒她，就那么坐在一样，拿出平板，闲适的处理着工作。

他工作的同时，会时不时的朝着病床上看上两眼，似乎是怕因为自己太过投入。而忽略她醒来的瞬间。

叶晚安是在他低头处理工作的时候醒来的，刚刚睡醒意识还有些不太清楚，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不断在平板上跳动的手指。

等秦子墨察觉的时候，她已经看了不短的时间，他放下手里的平板，站起身，“睡的好吗？”

因为刚刚睡醒，面颊带着些淡淡的红色，看上去起色好了很多，她坐起身，“你该叫醒我的，是不是耽误你的事情了？”

秦子墨顺手扶起她，靠在病床上，“没有，我今天很闲。”

叶晚安知道他在撒谎，他刚才拿平板的动作，明明是在处理什么事情，可她也没有揭穿，有些事情本身就不用说的太明白。

“吃点东西？在楼下买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秦子墨打开保温盒。

对于他的细心，叶晚安觉得有些受之有愧，“秦律师，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保温盒打开的瞬间，饭菜的清香飘了过来，叶晚安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这让她感觉有些尴尬，在家里的时候没吃两口就要吐出来，现在竟然……

秦子墨看着她泛着绯红的面颊，笑了笑，“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先尝尝合不合胃口，不合胃口的话再说。”

叶晚安拿起了一旁的勺子，先喝了一勺粥，然后禁不住又喝了一口，惊诧道：“这个粥真的是医院楼下买的？”

秦子墨顿了一下，“……或许，要再远一点。”

叶晚安难得看到他纠结的模样，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赞美道：“很好喝。”

秦子墨也跟着笑了，“那就多喝一点，你最近瘦了很多。”

叶晚安点头，又看了他一眼，“……你吃饭了吗？一起吃点吧。”

现在已经是下午，他一直守在这里，估计也没吃饭。

秦子墨坐在了场边，拿起一旁的筷子，“好。”

说是两人一起吃饭，但其实不过是秦子墨一直在给她夹菜，但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叶晚安并没有吃多少。

放下筷子后，她看着秦子墨迅速把剩下的饭菜消灭干净，一时有些恍惚。

因为曾经，也有个人，经常做同样的事情。

不同的是，那个人，做事情不会如同秦子墨这样温和，而是如同烈日暴阳让你避无可避。

秦子墨抬头的时候，看到她低垂的眸子，问：“怎么了？不舒服？”

叶晚安摇了摇头，“没有。”

“……他现在还不知道吗？”走在医院的走廊里，秦子墨忍不住问道。

叶晚安：“……不知道。”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瞒着，直到法院的离婚判决下来？”

叶晚安：“这样不好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离婚了……也不想拿走什么，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青春，你陪他一起奋斗过的日子，你都不在乎？”

叶晚安脚步顿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不在乎。”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已经要落山的太阳，“付出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过，只是想要那么做，我从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

因为后悔也没有用，如果说遇见陆离是她一生的劫难。那么在那个温暖的午后，少年一身痞气的出现在班级，介绍“我是陆离”的时候，命运的齿轮便已经开始转动。

秦子墨没有再往下问，那些她与陆离之间的过往，没有人可以插得进去。

只是，秦子墨并不认为陆离是叶晚安的良人，但凡是如今他对她如今还有半分的在意，又怎么会对瘦削成这样的爱人视若不见？

甚至叶晚安在家中摆了那么多的药，陆离都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即使她什么都没有说，在一起这么多年，陆离并不可能没有发现任何的怪异，说到底他压根没有上心。

“明天什么时候来医院？我送你。”秦子墨系好安全带，问。

“我可以自己来，你明天还要上班。”叶晚安婉言拒绝。

秦子墨：“顺路。”

叶晚安：“秦律师，律师事务所我也去了那么多次了，顺不顺路我还是清楚的，真的不用麻烦了。”

秦子墨：“你是我的雇佣人，为了事后我能顺利的拿到全部的佣金，适当的时候需要对你的安全负下责。”

“这是什么歪理？”叶晚安被他逗笑了，“秦律师接过手的案子没有成百也有几十，对每一个雇佣人都这么关系？”

“只有你。”

叶晚安嘴角的笑容一僵，下意识的看向他，只看到他神情自若的开着车。

她舒了一口气，“你说，你跟我开这种玩笑干什么？”

秦子墨余光瞥到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心中苦笑了下，没有说话。

他不想给她增加多余的心理负担，她此刻就像是一根蹦的很紧的弦，他不敢在上面轻易的加上任何的重量。

叶晚安下车的时候，秦子墨也跟着走了下来，说：“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第一时间跟我联系。”

叶晚安看着他数秒，动作缓慢的点了点头。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叶晚安的眼前不禁又浮现起今天秦子墨所做的一切，她隐隐约约觉得他对她似乎有些过于的关心，但是却又不确定是不是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

想了一会儿之后，她轻笑一声，觉得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她一个嫁过人还疾病缠身没有任何乐趣的女人，秦子墨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么会看得上。

虽然并没有刻意的注意过，但是律所内谁都知道，秦子墨的追求者很多，其中不乏漂亮又有情趣的女人。

秦子墨连那样的女人都没有动过心，对她……就更不可能了。

摇了摇头，摆脱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她将家里收拾了一下，再给花花草草浇完水后，洗了个澡，躺在了床上。

墙上的表“咔”“咔”的走着，叶晚安缩在被子里，屋内的暖气很足，但是她却还是觉得有些冷。

她起床检查了一下门窗，并没有关掉。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多了的原因，叶晚安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着的迹象。

在寂静的夜里，叶晚安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开始忍不住想念远方的陆离，她想要听听他的声音，想要跟他说两句话。

但这种想念她早晚都需要克服，等离婚判决书下来，她总是要习惯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叶晚安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挣扎后，选择扣上了手机。

然而就在她准备把手机放到桌上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翻过来一看，竟然是——陆离。

叶晚安怀着复杂的心情，接通了电话，电波将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休息了吗？”

叶晚安握着手机沉默了数秒，“……正准备睡觉，你呢，工作忙完了吗？”

“处理一半了，多半能早两天回去。”陆离说。

叶晚安：“在外面注意……”

陆离：“你昨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叶晚安半垂着眸子，“你刚才想说什么？”

陆离沉了沉，“昨天，你给我打电话了？”

叶晚安轻声“嗯”了一下，之后就是长长的沉默，她沉默，他也沉默。

数秒钟后，陆离打破了这份沉默，“我已经告诫过她……当时我在休息，她……是不小心接通。”

是不小心还是有意，叶晚安并不想要追究，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

若非是陆离给她的资本，一个秘书，怎么敢接老板的私人电话，这种事情深究下去，细想下去。无非刺痛的是自己的心。

疾病缠身已经足够她痛得了，他不再爱她，她已经痛得不能呼吸了，已经无法承受再多一个的痛点。

叶晚安：“项目进行的顺利吗？”

“顺利，西华集团的负责人还记得当年跟你合作的事情，还也以抽空问我这一次你怎么没来。”陆离说道。

提到西华集团与陆安集团的合作，叶晚安的神情中也不禁带上了些追忆。

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陆安集团成立没多久，她为了尽快让公司的运作步入正轨，单枪匹马的跟一群资历深厚的大公司竞争，那场的合作案，她准备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间几乎没有说过一个好觉。

但是当她成功的拿下西华集团的项目后，看到他长舒了一口气的模样，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陆安集团与西华集团的合作也是从那一次正式开始，只是她退下来的这几年，陆陆续续又有了几家风头正劲的公司试图跟西华集团合作。

陆安集团为了抱住在欧洲市场的份额，不得不重新制定新的方案加以应对。

叶晚安：“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四五年已经过去了。”

“等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来故地重游一下？”陆离听出她话语里的惆怅，不禁说道。

叶晚安听到过他太多的承诺，也听到了太多次的“下次”，多到已经不想要再去计数，却还是忍不住配合的说“好”。

她顺着他已经成了习惯，想过要改的，可是每一次在他软下态度的时候，又轻易的推倒了所有刚刚要建树起的盔甲。

如果说爱是一场赌局，那么叶晚安跟陆离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在下注。

虽然后来一直都输，虽然明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场赌局都没有好结果，可她就像是一个了上瘾的赌徒，拿到一点点筹码，得到他一点点的好，就忍不住全盘倾注。

一次又一次，直到丝毫不剩，力气殆尽，已经记不清楚那是不是爱情的感觉了。更多的时候，也许称为不甘心更恰当。

不甘心逢赌必输，不甘心他能随时离席，满载而归，左右逢源。

赌徒的心理，莫过如此。不愿再输，只有不再下注，可她……下注，成了惯性。

“陆离……乌斯怀亚，你还……”

“陆总，饭菜要凉了……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还是先吃饭吧……”

叶晚安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电话那头隐隐约约就传来李笛儿的声音，语调轻柔婉转，如同恋人间的亲昵。

叶晚安剩下的话全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她想，如果不是昨天那通电话，陆离出差的这些天怕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给她打个电话吧。是她忘了……

陆总，身边带着娇媚可人的秘书，欧洲又是那样浪漫的地方，他将她彻底抛到了脑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是她太不识趣，打扰了他。

她突然想起，以前两人刚在一起那会儿，他的一个哥们擅自接了她打过来的电话，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发了好大的火气，甚至差一点跟那人闹翻脸。

从那以后，陆离身边的朋友同学，都知道他宝贝她的很，电话没响超过三声那是一定要接起来，就算是偶尔没有及时接到，也会在看到未接来电后第一时间回拨过去。

如今呢？

李笛儿接了她的电话，还好好的在他身边待着，即使他知道。李笛儿的存在会让她难受。

昨天打过去的电话，今天他一切都忙完了才记起给她回拨一个，身边还带着李笛儿。

陆离跟李笛儿现在或许是在工作之后，找了一家西餐厅，在温馨而浪漫的环境中谈论着一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当初的他们。

叶晚安的情商从来都不属于高的那一类，但即使是在跟陆离最柔情蜜意的时候都不曾去打扰过他打电话，而如今李笛儿做了，似乎也不是做的第一次。

该说些什么呢……

似乎，什么都不想说了。

陆离那边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他冷冷的看着走过来的李笛儿，李笛儿的脚步的一顿有些懊悔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侧脸柔静恬然带着些小委屈。

像极了，学生时期的叶晚安。

“工作完，好好休息，去吃饭吧。”叶晚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平静的说道。

终究。还是不想他为难。

叶晚安这辈子大概，就是输在陆离的手里，栽在他的身上。

陆离：“……好，你也早点休息。”

叶晚安：“嗯。”

挂断电话，本就毫无睡意的叶晚安，是真的睡不着了，慢刀子割肉，在寂静的夜色里，一刀又一刀。

凌晨三点，床上的叶晚安蜷曲着身体，弯成龙虾的形状，手指死死的攥住胸前的衣服，大口的喘着气。

“呼”“呼”“呼——”

呼吸越来越急促，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缺氧缺的厉害，就像是第一次到高原上的人。

“呼”“呼”“呼——”

指尖泛起白色，脸色惨白一片，在夜色下的映照下，显得凄凉骇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半个小时，又似乎是一个小时，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疲惫的闭上眼睛。

但却很快感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如同是冰火交替的两级。

她伸手想要从抽屉里拿药，却因为失力，整个人从床上跌落了下来。

砰——

浑身上下没有几块肉来做缓冲，就像是一把骨头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