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面色发青唇色发白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
命令还没下几个近侍已经把那使臣摁在地上打得口鼻皆是血。莫问一脚把人踢翻过来,问,解药在哪?
那人咳了两声抬头看他,说,一物换一物,莫非我方将士的命就不算命了吗?
莫问伸手正要往怀里掏就听苏应淼在他身后喊:明容啊,你不是傻了吧。我中的是狼毒,行军这些年你听说过狼毒可解吗?
使臣跪在地上闻言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狼毒,怎么可能!吾王还需要你的命去换那三十万将士的命,怎么可能是狼毒!
莫问不言,挥挥手对几个近侍说,把他带下去吧。
其实从苏应淼一进门他就知道是狼毒,只不过下意识不愿意相信罢了。可无论他有多不想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苏应淼在榻上喊他,等人走近了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安静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莫问快要哭了,他只知道莫问一向情绪内敛,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莫问哭。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完静默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说,我今天要是死了你肯定就不会把解药给出去了。以我一条命换三十多万敌军肠穿肚烂,怎么想怎么划算。
莫问坐在他身边把枕头放下,帮他换了一个姿势,良久,低声道,不划算的。
是啊,怎么可能划算,别说是三十万敌军,就算百万人和他莫问又有什么关系。可这一次死神抓住了他的手他必须拿苏应淼身死去换三十万敌军的命,没有选择。
“告诉我,是谁?”
苏应淼笑笑说,敌军。
“骗我?什么时候了还骗我?你身上连外伤都没有说什么敌军!你会让陌生人近身吗?”
苏应淼忽然肚子难受,捂着肚子皱着眉撑了很久然后说,是韩少卿。
“楚人?少卿?听命于人吗?”
莫问在京三年与此人并不相熟但他们与楚人并无仇怨而在楚国能让一个少卿出手的只有一个人。
一念起,天崩地裂。
“我就该在进门前戳自己一刀才能免你乱猜。”苏应淼笑笑得把他溜走的思绪拉回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我从小相携长大从未被教授过什么,我一生所求不过享乐,以为你也是。不过你如今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作为挚友,希望你求仁得仁。百年之后黄泉相见你来告诉我,为自己与为别人活这一生有什么不同。
陪伴难言长久,此后,便愿那人山高水阔再识知己。
当天夜里,苏应淼休息得早,早早地就把莫问赶出去了。莫问站在他门外,安安静静得做守夜人。守着这几十年家国,三千里河山。以往与苏应淼在一起,满心满眼都装着国仇家恨,直到今天,他才想起来回头看一看老友。
苏应淼在门内,经受着万蚁噬骨的痛,最后实在忍不了就用随身带的匕首当胸刺了自己一刀,鲜血喷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榻上的人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
莫问不愿错过他每一次呼吸,便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从黑暗裹身到天光大亮。但门内的人最终也没有起来。
早上近侍过来送早饭,掀帘子进去,一声陶器碎裂的巨响之后近侍又出来,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对莫问说,苏将军,没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莫问耳里却有千斤重。
他沉默着,眼睛里泛起了浓重的夜雾。
近侍进去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榻上满是血污,只有落月剑干干净净立在一边,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出鞘的机会。
莫问看着那利刃良久然后捂着胸口一点点蹲了下去。
始以剑交,终以剑诀。苏应淼死了,从此无人能与他并肩深入敌营,无人能越铜录山。
苏应淼的尸骨被一块白布包裹着从帐内抬出来的时候周天子派来的使臣刚好回到周营。他衣服全烂了,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得去主帅帐中复命。
周天子看到来人吓了一跳,本能得后退了两步,问,你这是怎么了?解药的药方呢?
“吾王,苏应淼中的是狼毒,无药可解,谈判失败,莫问大怒。我今天能回来是因为莫问有话要说,不然我就已经被分尸了。”
“狼毒吗?是谁违了孤的命令敢下狼毒?苏应淼要是死了那孤军中的人呢?”
周天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望向楚营的目光中满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