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失神,忽然发现任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把眼前行色匆匆的少年和那位身处高位的楚子联系到一起。
一顿点心吃得食不知味,莫问实在不想和欺负小流氓的苏应淼待在一起就回府了,刚刚进门,后脚旨意就到了。
“宣莫将军入宫觐见。”
纵马行至宫门前,侍卫将其拦住说轿辇已经备好,将军把马交给我们吧。莫问点点头,没有为难几个当差的。
悠悠的轿辇行在官道上,空中忽然落了雨,莫问撩开帘子看着外面巍峨的楚宫,忽然觉得这盛世宏图上好像莫名其妙就添了不一样的颜色。
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但就是与原来不同了。
承庆殿里,一身长衫的人立于檐下。春雨带着凉意沁入衣衫,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檐雨。
身后的吴继周上前一步,低声道,王上,莫将军到了。
少年下意识收回手去,转身看向莫问,他顿了顿,说,过几日就是朝觐的日子,今天齐侯带着车队路过此地,孤王去看了,有五车铜。实话说,我们只有两车。
莫问看着眼前的少年,莫名觉得诏他入宫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因为眼前人穿的不是早上见到时的那身白衫,也不是楚子按礼数该穿的黑色三头凤长袍,而是红色的龙袍。
楚人以凤为尊,以玄色为贵,而周人以龙为尊,以红色为贵。自周天子称王全天下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穿正红色的衣服。
莫问由此知道,野心勃勃离经叛道的,好像不止他一个人。
“莫卿,北往百里,你随孤王一起吗?”
莫问顿了一下,说,王上就不怕我趁您不在城内派人夺了这城池?
少年笑了一下,释然道,你不会,因为一个子爵,你看不上。
莫问一滞,跟着笑起来。两人并肩而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放声笑,仿佛看到了阳光冲破浓云朗照大地。
他们太像了,像到莫问看着眼前人恍惚就像看着自己的影子,像到莫问在某个瞬间都要忘了自己此次回京抱的是篡权夺位让天下变色的心思。
莫问穿着一袭青衫,长发用布条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明明是常年征战手握重戟的将军,周身却无一点戾气,笑起来竟温润如玉。
少年微微仰头看着他的侧颜,感觉自己瑟缩了十七年从来不敢用力跳动的心脏忽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理由,在他的胸腔里跳得坚定而有力。仿佛这将倾的天下就此找到了去路。
那一年,他十七岁,是刚刚上位的楚子,他二十四岁,是急诏回京的将领。
见过莫问之后少年回寝宫,那个曾经母仪天下宠冠后宫的女人,正倚着门,站在廊中风口里等他。一缕银发在夕阳下格外引人注目。仿佛一瞬之间就苍老了十年。
“见到他了吗?”
“莫卿有些事情虽然做得出格,但他是极温柔的人。孤王知道,如果要成就千秋霸业,就非他不可。”少年回答。
太后沉默了许久,握紧的双手指节发白,她说:“辰风,哀家希望你别忘了,他是威名赫赫的戍边大将军,手里握着徐离一族的生死和这苍茫天下的去路。”
少年顿了一下,喃喃,徐离一族的生死……
等他回过神来,太后已离宫。决定权不在她手里,该做的都已做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莫卿在边疆多年战功赫赫声名鹊起,父王为什么没有早些为他封爵?”少年问。
吴继周俯身跪地,语调平静,额头却沁出密密一层汗珠,尽管如此,他仍只是说:“老奴不知。”
莫问,少年忽然想起他的名字。
那是一个高手如云明主迭起的年代,是一个不断崩坏不断创造的年代。各国都在忙于开疆拓土,地处边疆国势衰微的楚国经受着,反抗着,踯躅着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