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竞渡总算又捯饬出了一副人模狗样,一回来就受到了吃饱喝足的劳工们货真价实的夹道欢迎。
“吸溜。感谢领导,感谢领导家属还记挂着我们这些奋斗在一线的战士们!”
“队长,从今往后,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和言顾问混!哎哎,蟹黄汤包给我留一个!”
“咔咔(咬牛肉薄饼的声音),东家,我们已经亲笔写下了我们对言顾问的深切思念,嗝,请您务必替我们转交言顾问,我们都期盼着他早日回归革命队伍!”
“是啊是啊,祝言顾问早日康复!”
装了半天哑巴的小张也见缝插针:“队长,你要好好照顾言顾问啊!祝你们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比翼双飞,情比金坚,郎情妾意,夫唱妇随,百年好合,早……”
汪芷往他嘴里塞了个虾饺:“早餐一定要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吴竞渡狐疑地看了小张一眼:“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了,怎么今天马屁拍得这么响?”
所有围观群众默契地埋头苦吃,作鸟兽散,一个个身上都散发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气息。
汪芷同情地拍拍小张的肩膀:“你自己上赶着往他跟前凑,我也救不了你了,怪只能怪你心里藏不住事儿。”
小张艰难地咽下虾饺,恨不能把自己这多嘴的舌头也给吞下去。
“呃,”楚扬端着好不容易抢到的豚骨拉面出来打圆场,“咱们进你办公室说,进办公室说。”
五分钟后,胡吃海塞的广大围观群众毫不意外地再一次领教了“狮吼功”的威力。
“啧啧,”一直悄咪咪地围剿纸袋里仅剩的一点吃食的大斌把最后一个金丝卷咽下去,摇头晃脑地感叹,“要不怎么说队长和副队师出同门呢,他俩骂人的架势,跟当年的冯副队真是如出一辙。”
“真的啊?!”几个资历较浅的内勤围坐在大斌的办公桌前,等着听前辈讲那过去的事情,“冯老师真的是他们俩的老师啊?我们还以为他们只是被冯老师带着实习过一阵子呢。”
“你以为冯老师是专职给队里带实习生的啊?他最初是留在北京的公安大学当教官的,名气可大了,是被已经退休的老魏局请过来干刑侦的。我刚来的时候,冯老师还是冯副队呢。” 说到兴起,大斌朝汪芷一仰头,“说起来,他要是没来咱们这儿,说不定还有可能成为你的教官呢,汪儿,那你可就是吴队的嫡系师妹了!”
汪芷咬着豆浆杯的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吸:“谁要当那个扒皮鬼的嫡亲师妹啊!不过我来的时候冯老师刚好卸任,把扒皮那货给换上去了,没来得及瞻仰大神的风采,真挺可惜的。我在学校的时候还听闻过不少冯老师的光辉事迹呢。”
“确实可惜。”大斌叹了一口气,“当年的刘队长完全不是你们前几年看到的样子。他原来的性格有点软,喜欢以德服人,但那时候我们这群毛头小子一个个年轻气盛,都特别自以为是,不服管,好多时候都是靠冯老师唱白脸压场子,他一吼起来,全队都哆嗦。后来他退了,刘队那几年性格转变很大,动不动就发脾气,办案的时候像是在跟谁较劲儿似的,好几次不要命地打头阵,落下一身的伤,没多久,也退了。”
汪芷没怎么参与过同事们私底下的八卦,于是有点疑惑地问道:“冯老师到底为什么卸任啊?他看来不像是身体抱恙的人啊!”
大斌不太好意思把前领导的隐私宣扬得人尽皆知,只能隐晦地说:“因为他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
“哦。”汪芷察觉到了大斌的态度,十分有眼力见地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虽然大斌含糊其辞,但是这几年局里的流言蜚语从来就没断过,冯嵩的事情上级也没有刻意隐瞒,大家把各种议论拼凑在一起,也能大致猜出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办公区里的二十几号人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前辈们壮志未酬就铩羽而归的辛酸往事的影响,一个个都沉默了,心里不免滋生了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凉感。
无论是因伤被迫提前退休的刘松,还是家破人亡、含恨沉寂的冯嵩,都好像是他们未来结局的预兆。他们这伙人现在看起来健健康康、前途一片光明,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加班和缺觉,但谁都不知道将来他们手中的枪会对准怎样的罪犯。
更何况,他们并不能时刻配枪,即便拿着武器,每一颗子/弹也必须再三斟酌才能发射,但多的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在他们守护的秩序网外虎视眈眈,这些人手中的刀枪可从来都不遵守规则的制约。
要擦掉一块污渍,需要消耗比污渍本身多数倍甚至数十倍、数百倍的清水,当清洗开始的那一刻起,没有哪一滴水可以确保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一盆一盆轮换,也不过是最后一两盆水稍微清澈一些,最初的那几盆水,已经被秽物污染得面目全非,成为清洗的代价。
从他们宣誓成为警察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刘松的结局对他们而言都算是善终,说不准哪一天,他们之中就有人成为第二个冯嵩,连累家人无辜成为罪犯的刀下亡魂。
冯嵩绝对不是第一个遭此大难的可怜人,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他们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所有人也都明白。
而且市局的刑侦支队还算“幸运”,遇到丧心病狂的疯狗的几率只能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颈上并非时刻悬着一把刀,不至于每天上班都担心会在路上遭遇突然袭击。个别形象好的同志偶尔还能上电视成为市局的“代言人”,在节假日向广大人民群众普及安全知识,传几则喜报稳定民心。
最苦的是隔壁的禁毒支队,他们要逮的对象基本上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那些人对警察秉承的都是“你死我活”的态度,逢钓“大鱼”必开火,一个个恨不得自己是“无父无母、无配偶无儿女”的光棍,全队都活成了隐姓埋名的人形利器。
吃饱喝足的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二十几号人捧着餐盒越想越辛酸,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早餐会因为大斌的“忆往昔”开成了追悼会。
“怎么了这是?”
吴竞渡骂够了倒霉催的小张之后,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盒生煎寄存在汪芷手上,拉开门一看,好家伙,一群饿死鬼不过二十来分钟的功夫就画风突变演上了琼瑶剧。
“一个个的都很闲啊?”吴竞渡把门板敲得砰砰响,“吃饱了就去干活,案子还没结呢,还想加班啊?!”
无良地/主一挥鞭,万千农民叫苦连天。
可怜的长工们瞬间把脑子里那点伤春悲秋的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老老实实地坐回到各自的办公桌前,该干嘛干嘛。
吴竞渡又喝道:“汪芷若!”
“有!”汪芷腾地站起来。
吴竞渡满意地点点头:“把生煎给朕呈上来。”
汪芷:“……”
吴竞渡眉毛一挑:“怎么,翅膀硬了,想抗旨不成?”
“小的不敢。”汪芷翻着白眼把餐盒往他手里一塞,“您还有什么吩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