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江北市公安局门口人声鼎沸。

媒体直播车堵住了市局小半个大门。记者的播报声、闪光灯的咔嚓声、受害者家属抑扬顿挫的哭声以及嫌疑人家属的咒骂声组成了一支怪诞的交响乐。

围观群众在武警的包围圈外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忙着拍照发朋友圈发微博，及时向“全国观众朋友们”直播这一“精彩盛事”。

楚扬好不容易从堵成三峡大坝的“车队”中挣扎出来，一看这阵势，颇有先见之明地绕了个圈，把没还完车贷的凯迪拉克停在市局后面的眼科医院停车场，这才一路小跑从后门溜进了局里。

刚进楼道大门，迎面就撞上了翘首以盼的汪芷。

漂亮的女警花明显是从去某个晚间“娱乐活动”的路上中途赶回来的。

一身黑色性感淑女裙掩在不知道哪个男同志友情支援的宽大制服底下。脸上的烟熏妆估计是在没有卸妆水的情况下强行卸掉的，防水效果奇佳的眼线依然顽强地残留在她圆圆的“黑眼圈”上，整个人活像是被警方从哪个扫黄打非行动中解救的“失足妇女”。

楚扬猝不及防被她的尊容吓了一大跳，刚想调侃几句，又接收到她“大惊小怪”的白眼一枚，瞬间整个人都老实了。

汪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里拽，脚上来不及换的细带高跟鞋踩在寂静的楼道里啪啪作响，活像两杆直突突的机关枪。

“楚副，领导们都在里面挨个儿批/斗吴队，就差你了！咱们这个案子只怕没这么简单！今天中午槐阴县派出所接到报案，有民众在水库边的树丛里发现一具面部高度腐败、双手被砍断的男尸。一开始当地民警按无名尸来处理，一下午都在内网核对失踪人口信息，硬生生拖到临下班了发现不对劲才上报！根据死者的衣着特征，目前只能推断这具尸体疑似和之前北城区的三个受害人是一个工地的工人，具体情况得等明天尸体运过来了，徐主任尸检了才能了解，但很有可能我们最终定案的‘承建老板雇佣黑社会打手殴打讨薪农民工致死’的结论有问题！现在蒋局和章副局他们要求我们立刻改换侦查方向，嫌疑人王右军正在市委领导的监督下被重新提审！”

还不等楚扬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风风火火的汪芷就一把推开了刑侦支队会议室的大门。

里面的二十几号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门口，仪容不整的汪警花完成了找人的任务，立刻马不停蹄地溜之大吉，生怕撞到领导的枪口上，独留楚扬一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尴尬地走到吴竞渡旁边，与兄弟共同承担炮火。

吴竞渡冲他挤挤眼，眼中闪烁着名为“你这个混蛋，怎么现在才来！老子一个人有多寂寞你知道吗？！”的强烈光芒。

楚扬斜着眼，回敬他一个“你耍老子的事还没完，你还有脸说！”的眼神。

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局长蒋广涛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刑侦支队两位骨干“斗法”，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降火清心的枸杞菊花茶，不轻不重地把杯子往会议桌上一放。

磕出的声响让这俩斗得如火如荼的难兄难弟瞬间老实了。

“话我就说这么多，今天也晚了，你们支队上个星期连轴转也辛苦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能太难为你们这些年轻人。”蒋局长又把保温杯递到嘴边，端的是一副以德服人的派头，“把你们累死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顶上。你们两个猴崽子今天整合现有的线索材料，明天一早槐阴县那边就能把尸体运过来。徐主任给出准确死亡原因以及死亡时间之后，你们就着手重新开展调查！原本准备移交检察院的材料我先给你们留着，幸好现在还没递过去，几个嫌疑人还只是处于拘留侦查阶段，不然万一那个承建商要真是冤枉的，你们岂不是搞出了一起冤假错案？！又或者他当庭翻供说你们屈打成招，你们的饭碗还要不要了？！”

“瞧您说的，现在法治社会哪那么容易就冤假错案、屈打成招了。”

吴竞渡竟然还嬉皮笑脸地反驳：“且不说抓捕嫌疑人的时候我们都佩戴了执法记录仪，审讯的时候重重打卡还有监控，要真有人打他早被录下来了！再说，就算现在案件有新的进展，又出现了新的被害人，但那孙子雇黑社会性质的打手殴打工人致死，有工地附近小区门口监控证明！其中一个受害人逃到小区门口被他们追着打，监控清清楚楚录下了这王八蛋的正脸和那几个戴头盔骑摩托车的打手，这还不是证据？！况且，我们从他的通话记录中查到他在案发前几天频繁联系一个叫董顺的人，那小子被抓回来以后，承认他就是那伙打手中的一个，我们也在他家里搜出了他分到的五万现金和他作案用的棒球棍，上面验出了其中两名受害人的血迹！无论那具无名尸为什么会出现在七十公里之外的槐阴水库，是不是跟这起案子有关，但这帮孙子至少连杀三人是不争的事实！”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慢慢有些激动起来了，楚扬连忙暗暗拉了他一把，防止他过度激动，给同样激动的领导情绪上再火上浇油。

谁知蒋局反倒很淡定，又把保温杯轻轻放下，眼皮微微抬起来，做出一个介于抬眼和翻白眼之间的动作，默默看着激动的吴竞渡和低眉顺眼的楚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