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C市又要翻天覆地了。
周深渺拧了湿毛巾轻轻擦拭着顾邵安的脸,因为太过消瘦及病痛折磨的原因,脸色灰暗青紫的,她从来没这么仔细的看过他,睡在那里眉目温和毫无攻击性,睫毛长长的特别浓郁,薄薄的唇瓣偶尔低喃,叫着她的名字,带着说不清的情愫,让她整个身心都陷进一个巨大的彩色泡泡中,七彩斑斓的,满满涨涨。
医生靠着老旧的沙发闭着眼养神,似乎没有闻到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药味,消毒水以及伤口腐烂的腐臭味混合在一起浓郁的刺鼻味道。
周深渺这一天精神都特别紧绷,到了深夜怎么也撑不下去,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小九开门进来和医生交谈都没有吵醒她,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有阳光穿了进来,一束落在她的背上,让她整个人显得特别不真实,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已经检查过了,伤口没有发炎,我再开点药,等他醒了吃,养半个月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医生给顾邵安挂了点滴,收拾着器械,转过身望着小九有些担忧的道:“只是这位姑娘,心理和精神都有些问题,唉……还是找专业医生看看吧。”
周深渺心理有病,而且很严重,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可心理的病比身体的病难医多了,他们都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多谢了,我让人送你。”小九说完招了林立进来,林立看了眼趴在床边的周深渺,眉头微微皱起,却只安静的带着医生走了。
小九也不叫周深渺,只坐到了床的另一边,看着顾邵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十年前,才十七岁的周亚盛将C市闹的天翻地覆,整个道上的人听闻周亚盛的名号都闻风丧胆,听见周家的名号都换道走,然而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积累起来的名声,却在五年后沉寂下来,再没有人知道周亚盛的行踪,外界见过周亚盛的人少之又少。
也就是周家沉寂后,顾邵棠快速崛起,这个男人比顾邵安果决狠捩,可他也是个十八岁的男孩,喜欢刺激,喜欢速度,喜欢一切有挑战的东西,那时候的他与顾邵棠,苏醒天天深夜骑着机车在街道巷子里肆意横行,白天的时候顾邵棠又成了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但谁也没料到,就是这样一个即将成年的男子却如流星般极速陨落,在顾锦华去了凉山,在宁欣陪着顾邵安去临市参加比赛的时候,死的悄无声息,惨不忍睹。
从此之后,再无苏醒,再无顾邵棠,活下来的只有他小九一人。
“小九……”朦胧中,听见细微的声音,他们同一时间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床上的顾邵安,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双眼紧闭,可被周深渺抓在手里的手却是用力了的,只是须臾又听见他的声音:“我妈……托付给你了……我得送深渺离开……一定要离开……”
睡梦中的顾邵安,又回到了七年前,周深渺出事,陆步凡抵罪入狱后,最黑暗最艰难的时刻,程家要拿周深渺换回陆步凡,可他怎么舍得,只能迫不得已送她离开,却不曾想到,因为他的选择,害死了他的母亲。
“怎么回事?”周深渺疑惑不已的望着小九,心生不安的问道:“当年,你们瞒了我什么?又出了什么事?”
小九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心底不停挣扎着,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压抑的解释道:“你不该恨他的,因为不想你出事,才迫不得已送你离开,可是,深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不在的这几年,说难听点,夜深人静,他都是一个人睡。”
周深渺心内大骇,被他的一番话搅起滔天大浪,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被他们藏起来的与她有关的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陆步凡入狱后,你还在医院,程家几次想要让你命,他不得已才逼迫你离开C市,可是在送你走的那天出现意外了,程家绑走了邵安的母亲,让邵安拿你去换,但是他没有,他让我去救他母亲,一意孤行的想要送你离开,避避风头……”小九眼底一片漠然。
周深渺突然想起那年去往机场的路上,顾邵安开着车的样子,认真却又沉默的可怕,她从没见过那样陌然而冷漠表情。
甚至几次差点撞上高速隔离带,她还记得,顾邵安接电话的样子,阴冷的恐怖,说出的话也是那么冷漠:“不可能,她,我一定要送走!”说的那么笃定,那么绝情。
到了机场,她甚至跪下来求他,抱着他的裤腿哭着喊着让他不要送她走。
可是他是怎么做的?
他举着枪支,将枪口对准她的脑袋,冷冷的道:“周深渺,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滚,要么死。”
他多绝情啊!
却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她从来不曾知道的事。
“他送你走后,一个人赶到约定地点,却……”小九哽咽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情绪稳定:“他母亲看着他一个人来,便知道他的选择了,而程家自然也是知道的,当场便抢了身边看守她的人的枪,指着自己太阳穴绝望的对顾邵安道‘邵安,你竟然为了她,放弃了你的母亲,答应我最后一个心愿’。”
“你一定不知道她这个心愿是什么吧?――她说,这辈子,你们都不得在一起,她并没有死在程峰手里,而是自杀。”小九目光有些空洞,谁能想到,在最后关头,阻止他们在一起的人竟然成了他的母亲。
她的世界在一瞬间暗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留下还躺在病床上没有清醒的顾邵安,有光独独打在他四周,白白的,照的他脸色越发惨白起来,像是没有了生命气息,一个人的巨大舞台,沉默的表演。
“可是,他同样也相信了,苏影是我杀的,对吗?没有人信我,除了陆步凡,没有人信我啊,没有人在乎我,是不是真的杀人了?”周深渺低声喃喃,低垂的眉掩饰掉眼里得泪:“他送我走却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是不是所有的寄人篱下都只能被别人强制安排人生该怎么走?”
她没有办法高兴,哪怕顾邵安逼迫她离开是为了保护她,哪怕因为她,顾邵安失去了母亲,她也没有办法做到感动,觉得窝心。
“后来因为陆步凡在庭上认罪,并让程曦照顾好你后,邵安才敢动手找你,可是,你却消失了,直到很久以后,你出书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再打扰你了,一拖便成了现在这样。”小九只淡淡的述说他所知道的事。
是不是当年真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不是他和自己一样,都爱的隐忍,爱的沉默,都在一个人跳着华丽的舞,做着奢侈的梦。
“我会照顾好他,等到他好。”周深渺闭上眼,强制压下眼底的酸涩,缓缓说道。
小九得了这样一句话,笑了笑,丝毫不介意的道:“透露一个消息给你吧,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然后起身大步离开,并体贴的关上了门。
她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脸看,似乎要将这些年缺失的都补回来,其实是懂的,就算他们真的离了,能光明正大陪在他身边永远都不可能是自己了,在希洲的签售会上,她一句“哥哥”已经成了厚重的枷锁,阻碍着他们之间的一切有可能。
到中午时分,顾邵安终于醒来,而小九也买了中饭回来,很简单的餐点,一份白粥,一碗清汤面,她扶着还有些混沌的顾邵安坐起来,端着粥一勺一勺的喂他,却一句话也不愿说,而顾邵安的眼睛只盯着周深渺看,目光紧紧锁着她。
直到粥喝完,小九起身收拾了餐盒,她只觉得局促,有些不安,心口也笃笃的跳着,她恍惚又回到那年少时璀璨的时光。
“你怎么来了?”似乎是因为空气里过于静谧,流动着不安的气息,顾邵安微微叹息一声,无奈的问道。
“我……小九说,你受伤了一直再叫我名字,才带我过来的……”她还是没有办法直视这样的顾邵安,他看起来气色还是很差,靠着枕头,一双眼睛锁着她的身影,她不用抬头就知道他眼里深邃的光,可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靠近了。
“醒来第一眼能见到你,真好。”顾邵安微微一笑,眼里的宠溺蔓延开来,沉睡的这段时间,他总是梦见她,梦见她书写的《只为遇见,不问归期》里各种片段,像是电影里被裁剪的片段零落下来拼凑起来的,一臻臻一萜萜都那么真实,他仿佛看见了她的绝望,痛苦,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