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拿笔记得辛苦,差点崩溃到哭。等记好之后,她便匆匆离开了,看那样子,估计再不想到这张桌边来伺候。
宫若水露出淡淡笑意,“我真没想到,时隔三年,你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祁逾明笑了笑,没说话。当年他为博她一笑,连当众在街上学鸭步的事都干过,更何况是记她的口味。
时间这面照妖镜会告诉你,一旦到了某个年龄,曾经执意坚持的都会烟消云散。
宫若水还在继续说:“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你要学习粤菜,亲自煮给我吃。”
她看向莫皑,“莫皑,逾明这几年应该没有偷懒吧?”
这句话若是由傅御说来,那就是在揶揄开玩笑,可这句话从宫若水嘴里吐出来,那就是在试探与挑衅。
莫皑神色始终淡淡的,令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宫小姐怕是太过沉溺于过去,忘了一件事。”
她用手拍了拍祁逾明坐着的轮椅。
宫若水脸色微微一僵,眼神闪了闪,说:“抱歉,是我一时太动情,忘了。”
“没关系,怀旧也不是坏事。可要是太过沉溺,不仅伤自己,还会给对方带来困扰,望宫小姐早日走出过去。”
莫皑很清楚,宫若水状似只是随口一说,实际上处处在炫耀,处处在挑衅。她也没跟宫若水红脸,只是四两拨千斤地回击。
宫若水桌下的手捏成拳,可她面上却露出一种落寞的笑,“说得简单。不过,你的忠告,我记下了。”
这时,已经有几道菜端了上来。
几人开始动筷子。
莫皑边自己吃,边喂锦生。
旁边的祁逾明见了,青眉一皱,“让他自己学着吃。”
莫皑抬头看了他一眼,“万一撒得到处都是……”
祁逾明打断她,“哪来的万一,把勺子给他。”
莫皑抿了抿唇,摸了摸锦生的脑袋,先跟他说了一句,才把勺子塞到锦生手里。
锦生刚开始不动,后来便捏住了。
祁逾明往他碗里夹了一箸子已经挑过刺的鱼,“试试看。”
锦生舀的特别艰难。
第一次落在了桌子上。
锦生打算用勺子继续去舀。
莫皑赶紧制止了。
第二次,锦生丢了勺子,用手拿,祁逾明立即皱眉制止。
总之,是一场极不容易的教导,仿佛打仗似的。
试了几次之后,锦生终于能用勺子舀进嘴里。
莫皑松了一口气,跟祁逾明对视一眼,笑得满足又欣慰。
对面的宫若水看着,忽然后悔留了下来。
她几次想和祁逾明说说话,可祁逾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锦生身上,又是帮锦生扶碗正勺子,又是帮锦生剥虾挑鱼刺……可以说忙得压根没时间朝她看过来。
期间,莫皑去了一趟洗手间,顺便洗一下手上黏糊糊的菜汁与油。
宫若水见状,也跟着去了洗手间。
两人在路上,宫若水还算对她客客气气的,可一到了洗手间,隔绝了外面大多数人之后,她脸色立马冷了下来,双眸死死盯着她,冷冰冰地讥讽道:“莫皑,从我这里抢走的男人,你用着可还习惯?”
莫皑走到水槽边,将手冲湿,才挤了一点洗手液在手上。
闻言,心绪也没有半点涌动,只说:“宫小姐,无论你现在心里有多不平衡,也请你给我几分钟讲几句话。”
“你想说什么?”
那倨傲的表情,让莫皑一度觉得宫若水还有未说完的话:我都不会听。
“曾经有一个父亲,带着自己的儿子去了果园。父亲告诉儿子: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不能回头,摘到你认为最大的苹果。儿子听从父亲的话,刚走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很大的苹果。可他想着,现在刚开始苹果就有这么大,没准以后还有更大的。所以,他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前面走。可直到走到头,他也再没遇到一个比刚才更大的苹果。”
“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这个道理,想必宫小姐也懂。只是,如今的你,被暂时蒙住了双眼。逾明怎么选择,我无法左右。我尊重他做的每一个决定,而我要做的,只是配合。”
宫若水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吗?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的脸皮这么厚!抢走别人男朋友,竟然还有脸还反过来劝我接受。”
莫皑极度无奈,她很明白,宫若水和祁逾明会分开,全都因她而起,她也愧疚,她也曾深夜睡不着觉一整夜一整夜地愁这件事,她也痛恨策划了这一切的莫坤阳,她也曾因为这件事失去了自己的恋人。
她背负的,比宫若水想象的多得多。
可她不想解释,解释得多了,就显得自己没了担当。
她只极其平淡地戳穿一个事实,“宫小姐,当年,是你放弃了祁逾明。”
宫若水身子骤然一僵。
莫皑把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水嗤嗤冲在手上,带来一阵阵冰凉,激得她更加冷静,心底也更加通透几分。
她承认,她有罪。罪行是棒打了祁逾明和宫若水这对鸳鸯。所以,在祁逾明双腿瘫痪后,宫若水弃他远去后,她选择放开唐煜尘的手,带着可能是祁逾明唯一的继承人进入祁家,当牛做马地伺候祁逾明。
承受他的暴戾与愤怒,承受他对她的痛恨与嫌恶,承受他的嗜血与报复。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该感谢宫若水,如果不是她决绝地离去,自己也不会有赎罪的机会。
在祁逾明双腿痊愈后,在宫若水想重新回到祁逾明身边后,她选择成全。
却没想到,祁逾明会选择与她继续生活。
宫若水冷冷看着她,美丽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痕,显得微微狰狞,她恨声道:“如果不是你的介入,我会放弃祁逾明吗?”
莫皑轻轻关上水龙头,她们在这说了大半天,好像一直未曾离开过这个死圈,“那宫小姐想要怎样呢?”
宫若水抱起了双手,带着一种发号施令的高高在上,“很简单,你离开祁逾明。”
“宫小姐,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可今日一见,感觉也不尽然。”
宫若水美眸一瞪,“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就拿最近最火的那部宫斗剧来说吧。后宫中的女人彼此斗得你死我活,都恨不得将对方踩到泥里去。宫小姐想必也拿到过类似的剧本,难道不明白只有讨好了皇帝,就能在后宫中平步青云?所以,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是没用的。”
宫若水眼眸加深,她默了三秒,忽然说:“莫皑,你一定不爱祁逾明。”
莫皑怔住,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她爱祁逾明吗?
如果不爱,为什么会在祁逾明被丢到江中时,毫不犹豫就跟着他跳了下去?
为什么有时候听别人说祁逾明的不好,她会下意识想反驳?
为什么在曲燕婉将花瓶砸向祁逾明时,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拦在他面前?
为什么每当自己出现危难,只要祁逾明出现,便会无比安心?
为什么昨天晚上,他将她压在身下时,她未曾反抗?
为什么……
宫若水见她不回答,又说:“爱一个人,是不需要考虑的。莫皑,你根本不爱祁逾明,霸着他做什么?”
她这样咄咄逼人,莫皑心底生出一丝怒气,忍不住就反问道:“宫小姐,爱情是什么?”
宫若水给她问得答不上来,这个东西太过抽象,随便说上一两句,反而显得片面错漏百出。
莫皑转身在身后墙上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我和祁逾明之间,我不敢说有爱,但我们都习惯了有彼此在身边。宫小姐,菜快要凉了,如果你不想出去的话,那恕我先离开了。”
莫皑说完,将纸丢进纸篓里,当先迈出门。
宫若水很快也随着她出了洗水间,没多久抢在了她前面。
莫皑也不介意。
回到桌边,两人面色恢复如初,仿佛刚才那场激烈嘴仗并未发生过。
等差不多要吃完时,莫皑椅子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得朝锦生的方向挪了挪,就好像是有人不小心摔了一跤,碰到了她的椅子。
与此同时,左半边脑袋和左肩膀蓦然一凉,一股酒香瞬间弥漫在她鼻尖。
紧跟着,一个故作惊慌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啊!天呐天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吧……”
莫皑头上有红酒不断滴落,将她一身淡金色服装染得鲜红夺目。
宫若水嘴角极快且轻地勾了一下,旋即竟摆出一副训斥模样,“白紫筠,你慌什么?不好好走路,泼莫皑做什么?”
宫若水嘴里的白紫筠正是之前跟宫若水一起来的那位长相甜美的女孩。
她听宫若水这样说,立即露出委屈表情,“若水姐,我也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啊,我只是想来给你们敬酒,哪里想得到这块地板会这么滑?”
她看向莫皑,“对不起啊,莫小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的道歉,很没有诚意,甚至脸上一直带着毫不掩饰的笑。
莫皑看得出白紫筠心底的得意与讥讽,她抽出纸巾,不慌不乱地擦干净脸上的酒水,可她的衣服,左半边整只袖子红透了,胸前也有零星几点红斑,不管怎么擦都擦不掉。
旁边有几桌客人听到动静也望了过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莫皑此刻,真真陷入了窘境。
莫皑原本打算息事宁人,却忽然听白紫筠弯下腰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森冷嗓音说:“莫皑是吧,我警告你,最好把祁哥哥还给若水姐,不然,下回泼到你身上的就不是红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