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拍这样一部粗制滥造的电视剧而放弃其他的资源,这种执拗也只有程时晚心里清楚。
她想知道,十五岁的时候,那种青春美好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滋味,她都快忘了她的十五岁。
不,也不是忘了,只是不愿记起。
好像是在无穷无尽的东躲西藏之中度过的,爸爸赌债欠钱,抛弃妻女,母亲不得已去红灯区出卖自己补贴家用,而自己本应该是读书的年纪,却以劣质的大浓妆筑起一道防线。她大声地讲着粗话,纹着大片纹身,和接头上的混混称兄道弟,如果软弱,就会被人欺负,所以她不想成为那种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乖女孩,她想要保护自己,也保护妈妈。
妈妈后来是死在那张吱吱呀呀的小床上的,为了赚钱养家,程时晚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她的手里甚至还紧紧地捏着几张票子不松手。
她从那一刻起变得一无所有,被人抓到仓库里施暴殴打QJ,怀了孩子都不知父亲是谁,没有钱,甚至都不敢去做掉,更没有能力养活那个本就不该出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她取,直接丢弃在了医院里,转头看最后一眼,小小的婴儿在哭泣,她尚没有意识,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却还是会难过的对不对?它一定也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吧。
就像她一样,不管日子过得有多糟糕,不管她这条命有多贱,她也一定要活着。
程时晚后来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数十年,什么类型的电影电视剧都拍过,却独独不去触碰那段花季的题材,她始终觉得自己不配,并且,她也不想被提醒那段记忆到底有多不堪回首。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有着柔顺黑发的少年,生命之中的缺憾似乎又被弥补回来,哪怕这是一种畸形又扭曲,不被世人所接受,但她不在乎。只可惜,如果她也只有十五岁那该多好,干干净净的十五岁,无所畏惧的十五岁。
沈非若后来又给程时晚打了电话,劈头盖脸无疑又是一顿难听的谩骂,程时晚又气又想笑,一个女孩子,脾气怎么就这么差,嘴巴又怎么那么狠毒。
“沈小姐,我貌似和你没有过节,更何况,这段时间我好像很安分。”
她在家养病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又怎么招惹了这个大小姐。
沈非若依然冷笑,“程小姐的身材还真是不错,自己下海拍片还迫不及待地拿去分享,你的底线到底是有多低...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
恍惚间闪过几道闪电,雷鸣之声接踵而至,紧接着便是沉默。
“你...说什么?”
血管僵硬,血液不再流淌,似乎一点一点地凝结起来,程时晚的脑子“嗡”得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仅仅是沈非若的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搭建起来的坚硬外壳,在那一瞬间,支离破碎,趋近崩溃。
“你是耳聋了吗,那些话说出来我都觉得脏呢,怎么,你还想再听一遍吗?”
照片真的被黄友仁寄到了沈家,落在了他的手里,是不是?
骨节在咯咯作响,骨头好似快扭曲得错了位,身上本就没有愈合的伤,似乎又被人残忍地,一点一点拨开,流下鲜艳的血。
“你们...他...也看到了?”
她觉得喉咙好似被人紧紧地掐住,咽喉干涩,每一个字都是被艰难地颤抖着挤出来,带着硬生生的痛。
“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程时晚,你能不能别在来恶心我和我哥哥了,我们家现在乌烟瘴气的,都是被你搅和成这种局面的.....”
后面的话如虫子一般钻入肌肤,吞噬骨髓,疼,疼到无法呼吸,而程时晚已经听不清,后来的后来,沈非若到底又和她说了什么。他也看见了,那些不堪的,肮脏的照片。
程时晚挂断电话,将那份无休无止的谩骂杜绝在屏幕那一头,可她的胸口却被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连喘气都觉得困难。
头发散乱,垂直腰间,而她蜷缩在角落里,将整张带伤的脸,深深地埋进膝盖,这样....或许会好受一点吧。
不知过了多久,助理走进了卧室,见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赶紧将她的手机拿了过去,“好好休息,不许再看了。”
“网上那些东西我们都会替你处理好....”
她的口吻慌慌张张,好似是害怕她发现了什么,却不知她刚才不过是在接一个电话而已,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管是网上的,还是电话里沈非若的侮辱,对程时晚而言,都像把刀子似的,扎在了胸口。
她以为她早就百毒不侵了,却不知道,原来有时候,还是会疼的。
“网上什么东西....”
助理的唇张了张,身体僵住,她就这样看着她,没有说一个字。
于是,她明白了。
程时晚打开电视,随便一个台,随便一个娱乐频道,关于她的新闻充斥着屏幕的每一寸角落,满满当当,不留喘气的缝隙。铺天盖地的艳照,诋毁、谩骂、诅咒,兴致高昂的围观看戏,津津有味的讨论,娱乐圈今天如过年,或者说,炸弹毫无预兆地选择在这一天被点燃,热闹到了巅峰,喧闹到了极致。
只有程时晚一个人,是那个被推倒中心,她是接受粗暴洗礼的主角,她站在最最黑暗的地方,承受着别人无法体会得到的痛苦。舆论如潮水一般涌来,将她逼到绝路,逼到体无完肤,无法窒息的境地。
程时晚是个贱人,婊子,没有底线,私生活混乱,如今终于被曝光,那些照片被打上了马赛克,却不过是让这份羞辱更羞辱一点。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如死尸一般,渐渐变得僵硬。
手机再次震动,是黄友仁发过来的短信,寥寥数字——“看见了吗?这可不是我干的呢...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少爷沈非墨做的,那个孩子比我想象得要对你厌恶得多了,一拿到照片,转手就给了媒体,恨不得让你的事业玩完,然后离他远一点....”
“哦,对了,给你听一个有意思的...”
是一段录音文件。
程时晚不想点开,却又不受控制地点开,嘈杂的背景音遮掩不住少年的纯澈声线,他似乎在笑,笑声明媚却又残忍,他说,“程时晚那种老女人啊....碰我一下我都觉得脏,我怎么可能会和她纠缠在一起....”
手指紧紧攥着手机,程时晚觉得无比想笑,笑自己怎么就那么容易被冲昏头脑,从头至尾,不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独角戏,她沉浸于戏中,直到那个少年亲手撕开辛辛苦苦搭建的梦境,亲手捏碎了她的寄托和愿望...
太过讽刺。
程时晚的事业因为艳照事件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沉寂蛰伏了几乎快两年。好在她足够坚强,沈非墨确实说的没有错,她就是一块儿牛皮糖,沾上了,就休想甩掉。
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那个男孩子在十五岁的时候就狠心到可以将她推入悬崖,那么,她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也一定要送上一份大礼,以此回敬彼此的恩怨。
沈家倒台,她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世界,依然是以一种明艳的姿态,可程时晚已经不再是那个程时晚。
她看着他,深深觉得自己这一张皮囊,是真的老了,老了,无法回去了。
那个少年的容貌没有怎么变过,依旧属于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惊艳,哪怕过了几年,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长大了几岁,十八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年轻,青春。
不像她,残花败柳,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沈非墨长高了,线条更加硬朗分明了,声线也变得更加磁性好听。
他今年成年了吧?
只不过,曾经是高高在上的沈小少爷,现在也是狼狈又脆弱的,就像当日她被迫跪在黄友仁面前一样。
程时晚捏起他的下巴,讥笑着,嘲讽着,她也要狠狠地践踏他的自尊,将他带给她的痛苦让他也亲身体验一边。
她说,“要么,你陪我睡一觉,要么,你就去陪别人睡觉。”
而那个少年却冷笑了起来,嘴角沾着血,阴森如鬼魅,却妖艳到了极致,他一字一顿,语气是不符合年纪的冷冽厌恶,“程时晚,你别做梦了。”
他对她说,你别做梦了。
“程时晚...这样的女人,她碰我一下我就觉得脏啊...”
脑子里一遍遍地闪现过当初那句话,直到这一刻,他其实依然是那个践踏着她的人。
程时晚彻底失控,彻底成为了一个扭曲的疯子。
她做出了最最癫狂的事,那就是让五个人凌辱了沈非若,并且拍下了视频,照片,她让沈非墨亲耳听着自己痛苦的惨叫声却无能为力。
不是高贵的少爷和千金吗?从事此刻,都是阶下囚而已;不是觉得她很脏吗?现在大家都是一样脏。
程时晚抬头,疯狂地大笑起来,那张唇涂着烈焰如炙火一般的口红,几乎快要将人吞噬。
她的报复还没有完,她后来又将他们兄妹两个打包,当做拍卖品展示出去,安海平那一派的权贵,最热衷于这样黑暗扭曲的事。本是想好好珍藏起来的人,却成为了她拼命想要弄脏的对象,她恨不得那抹纯澈的黑白被破坏的彻底,她想要他尝尝血腥和疼痛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