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聂琰来得很轻松,无人阻拦。
“丑八怪,小爷在你眼里,是不是个傻子?”聂琰恼怒的问,他心里有郁气,需得找个人发泄出来,他只想找沉鱼。
“你还尚算有些自知之明。”沉鱼冷言道,手里捏着一本书,正看着,也没抬眼看聂琰一眼。
“江永元的事,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就像是个傻子一般。这世间的事,有哪一桩是你不清楚的?”
沉鱼没空理会一个凡人的这些琐碎闲语,他们修行之人,喜欢的便是清净,哪怕数月数年的不开口说话,也是自然,最是烦这些凡人的牢骚之语。
沉鱼抬头看看天空的阴霾,黑压压,灰沉沉的。
将士怨灵一事已经解决,但这长安城里,仍有好几桩被冤死的大案,怨灵无数。
那地魔早就强大到可以自行吸收附近的怨气,长安城的怨气也得尽快除掉。
长安这座城,繁华锦绣。
可那些红墙绿瓦、巍巍高楼之下,掩的尽是白骨血河。
窗口风铃响了好几声,沉鱼回头看了眼,而后,向一脸愁眉的聂琰道:“宋悠然要醒了,你可要去东郡王府里看看?”
“悠然要醒了?”聂琰惊喜不已,方才的愁闷一扫而空。
当即,他从沉鱼的院子里大翻一通,沉鱼这儿穷的很,除了一些素色的衣物之外,连首饰都没有,至于什么人参之类的珍贵药品,更是没有。最后,他只翻到一匹还尚未裁剪的素布绸子,料子是极好的料子,就是颜色是素白的。
这大过年的,给人送白色缎子,不讨喜。
可惜,现在外面的铺子都不营业,没法在外面买东西。
聂琰没办法,只好抱着那匹缎子当做礼物,就和沉鱼去东郡王府拜访。
他们刚到,宋悠然就已经醒来。
聂琰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想到沉鱼跟他说的那话,若悠然不说,他还是莫问。到了喉咙口的话,便就硬塞回了肚子里。
“沉鱼姑娘,我想千金求你一笺。”宋悠然直接略过面前的聂琰,看向在聂琰身后的沉鱼,恳求道。
沉鱼没说话,算是应下了。
宋悠然这才朝聂琰道:“聂小王爷,烦请你先到外面等着。”
语气舒冷漠然。
聂琰心里堵的难受,可他不敢在沉鱼面前发火,只得丧气的出了宋悠然的闺房,老老实实的在大厅里等着。
宋悠然开始与沉鱼诉说起来。
“我这一笺是为聂小王爷求的。他被妖物缠身,恐怕命不久矣,只求沉鱼姑娘能够救他。”
“几个月前,我去聂王府里见他,亲眼见到他身上一团黑气,他脱掉外衣,身上的皮肤突然间炸裂开,从里面泄出如火光一般的东西,他那时候变得特别狰狞可怕,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魔,一个丫鬟进了他的房中,顷刻间,他就将那个丫鬟活生生的吃了。当时,他还发现了我,把我抓了也要吃,随后,我就听得他焦急的喊我,叫我快跑,快逃。可是,我根本就逃不了,被吓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了人,我就赶紧跑回了家。回到家中,我才知,我没了影子,没有脉搏,没有气息……”
宋悠然说完,此刻脸上仍是惊恐之色。
沉鱼只是推算到宋悠然是被聂琰吓死的,却未曾算到这其中原委。
聂琰身上有被净化过的煞气,连妖物都惧怕三分,有时候是会容易被煞气所影响做出一些稀奇古怪之事,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到自己。
沉鱼原先想着,宋悠然应当是被聂琰身上无法控制的煞气所吓死。
沉鱼沉默了许久,掐指算了算。
对于聂琰的事,她始终算不到。
“给我一滴你的血。”沉鱼的手中出现一个玉碗,宋悠然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玉碗中。
沉鱼又将自己的一滴血滴入玉碗中,两滴血溶在一起后,玉碗上空便亮起一血色的光,沉鱼眼睛闭上,神识便窥入血光中的景象。
宋悠然和聂琰的关系很好,从小在一处玩,宋悠然因幼年受过惊吓刺激,整个人有些呆愣,不爱说话,聂琰这人,偏又喜欢调戏女子,便常欺负宋悠然,可是,别人欺负宋悠然,他就会护着宋悠然。
后来,东郡王犯了事,天子要让宋悠然去和亲,是聂琰阻止了,还说,他要娶宋悠然。
他给宋悠然挡过刀子,但凡看见什么好东西,他也会买了去送给宋悠然,宋悠然难过高兴的时候,都是聂琰陪着。
……
沉鱼从没觉得聂琰这样轻浮风流的浪荡子居然也曾有这般深情的时候,如今,她倒是错看了聂琰。
她在那段血光里还看到了宋悠然被吓死所经历的那一段。
那的的确确是聂琰。
是聂琰的另一个神识。
是噬魔!
看来,尤素并未跟她完完全全说清楚。
尤素豢养的地魔、西山陷入虚无,都只是在喂养聂琰的另一个神识噬魔。
天虞的鸿羽是由西山的虚无混沌之中衍生,而鸿羽是天虞的精血,天虞亦是西山大神,噬魔可吞食一切,噬魔喂养到足够强大,便能彻底淬炼鸿羽,如此一来,天虞就会醒来。
沉鱼曾听天虞提过几句有关噬魔的事,噬魔与他本属一体,后来,他摒弃了噬魔,将其压制。他死,噬魔现,他活着,噬魔则会被压制。
一向波澜不惊的沉鱼,眼中的墨色虚晃起来,脸上也尽是震惊之色。
“沉鱼姑娘。”
宋悠然唤了沉鱼好几声,“你能将那妖物从小王爷身体里赶走吗?”
沉鱼沉默许久不语。
“自然是能的。”沉鱼低声道,压制噬魔的法子,她有,的的确确有。
沉鱼放了一碗自己的血,端到聂琰面前,递给他:“你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聂皱着眉问道。
“我的血。”沉鱼简扼答道,“喝了可保平安,还能对付妖魔,修得玄门法术。”
“当真?”聂琰高兴的很,接过碗,一饮而尽。
“你与悠然说完了?”聂琰问道,想要进房间去见宋悠然。
“说完了。”沉鱼答,到一旁的椅子坐下,面有汗珠落下,气息甚是虚弱,微闭着眼睛,靠在椅子背上。
聂琰急忙进了屋子里去见宋悠然,宋悠然翻了身不理他,冷言道:“我不想再被小王爷克死,请你离我远一些。”
她与聂琰的情分,她只能做到如此,为他求一笺,舍下半条命和余生姻缘。
她并不爱聂琰,聂琰对他,同样也是男女之爱。
只是青梅竹马的疼惜罢了!
等聂琰失落的从宋悠然房中出来,沉鱼已经神色无异,如往常的一脸冷色,东郡王在旁与她说了几句话,就送了他们离开东郡王府。
“她到底求了你什么?我知道你接的那些生意,那些女子大多求的都是些男欢女爱之事。”聂琰不高兴的一脚将路上的石子踢飞,转过身,神色恳求的看着沉鱼。
“是不是有什么人负了她?”
“那个负心汉是谁?”
聂琰喋喋的问了一路,沉鱼都什么都没有说,到了沉鱼的小院后,沉鱼突然问了他一句:“聂王府里可发生过什么人失踪不见的事?”
先前一段日子,她住的聂王府,并未去留意过这些。
聂琰想都没想就答道:“王府管束松懈,后山又有些不太平,这些年来,府里常有人逃走。”
看来,这些年,聂琰已经吃了不少活人了。
沉鱼看看眼前这个挺拔英俊,又有几分痞气的暴躁少年,实在难以将他与那吃人的噬魔联系在一起。
夜里,风铃响了三声,尤素就来了,他神色匆匆,一身脱尘的白袍上都有几分凌乱,看来这些日子,他忙得应接不暇。
“你怎来了?”沉鱼语气冰冷。
尤素满脸的怒气,抬手一股充沛的灵气将沉鱼包围住。
“让我看着你作死吗?你修为损失那么多,还放了自己一碗血,你是想就此消散吗?”
沉鱼冷笑一声:“尤素,你知道永生的意思吗?就是这天地消散,我也会一直永生的活着,捱过一个又一个的虚无和黑暗,身处混沌。”
“像天虞那样一直躺着?呵!那还是好的,万一你被吞噬了,就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尤素怒道,“我只希望这世间有沉鱼。”
尤素神色低落,愧疚,但难掩心疼和担心,看着沉鱼的脸色好转了许多,身体修为及灵根都没有太大的残缺,他才放心下来,收回了笼罩着沉鱼的灵气,承认道:“的确是我又骗了你,能让天虞苏醒是聂琰体内的另一个魂识噬魔,下一个能让天虞醒来的机缘,是一年后,杀聂琰,天虞醒。”
“往后,你莫再做这等伤自己元气之事,你的一碗血,是你的半条命。要养几百年,才能养回来。”尤素说完,就落寞的离开了沉鱼的小院。
那种万世孤独的滋味,沉鱼体会过。她也曾在孤独中,衍生过罪孽。
后来,是天虞将她带了出来,教会她修行,教会她善恶功德。
这个夜晚,沉鱼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离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