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顿时变成一片鲜红。

树木，大地，天空……像被泼上一层血色的膜，远处的画面在扭曲，身旁的景色赤红而鲜明，最后站在此处的村民倒下了。叶峥本能地向后退，尸骸渗出的血泊在扩散，蔓延，最后一个站着的人，是那面貌平凡的青年下士。

“你……”是谁？

叶峥踏进血水，走近时，那人却像断线的木偶，诡然倒下，一个矮小的人站在他的身前，捅入的直刀钻入胸口。

青年含着最后一口气，喊出最后嘶哑的一声。血泊中，再次站起一个瘦削的身影，原本那双弯曲的腿站得笔直，身材精悍而矫健，丝毫没有被叶峥搀扶时的孱弱。

“就是你……？”叶峥颤抖的瞳中，映入一张浴血的乖邪之容。

汪祝由。

留在叶峥耳畔的那声嘶哑的怨语，正是这三个清晰的字。

去睚眦主堂的路上，满满的鲜血尸骸，凄怆骇人。

他曾听见有人叫住他，但那声音里唤的不像是他的名。当他回首，便想起躲在那边的母亲和妹妹，努力保持冷彻的心会慌，他不能看，不能回头。

他记得有人和他做过一个小小的约定，他似乎也在等待一个人，但又像是一个梦。梦醒，村庄遭难，他再也记不得“那个人”是谁了。

孩子嘴里叼着一把刀，悄然爬上一颗大树。主堂的中心是一块圆形的广场，茂盛绵延的树枝出墙而生，他沿着树枝爬行，当他听到人声，广场就在他的眼底。

凝神，屏息，孩子不发出一丝声响，身融于景，不惊落一片树叶。

广场一片狼藉，身穿锁甲缕衣的将领正与睚眦堂堂主对峙，将领手中压制着一名老人，孩子看出那正是他的外公。心又颤动了几分，孩子捏紧手中的刀。他做过死士的觉悟，他就是这把刀，是利刃。在心中杀灭不安的情感，即便老人在酷刑之下惨叫连连，孩子的双眼依然冷如深潭。

不行。即使他的觉悟如山，但恐惧和悲痛，但亲人的惨叫始终在折磨他幼小的心。冰冷的眼中涌出一片朦胧的泪，孩子终于是动摇了。

“睚眦堂……你们布置在村寨的机关，足以让宫廷的奇门术士都甘拜下风，不错。可惜，你们气数尽矣，五百部众如今剩下你雷堂主苟延残喘，又何不束手就擒？”将领在村长流出的血泊中悠然踱步，数十名精兵尽数围绕在广场，堂主身边仅剩两人。

沉默。堂主怒目凛然，站如松柏，四面楚歌而毫不畏惧。老村长抱着被剐下一块肉的残臂，血流如注，蜷缩的身体宛如一块发抖的肉团。

孩子强忍着夺眶的泪，思考堂主的布局……此广场名混元堂，设有机关，一旦触动，广场便会向下崩塌，埋藏在地下空间的火药足以让周围的人同归于尽，孩子可以在按下机关的同时救出堂主，但此情此景，只能是九死一生。

不是九死一生，他也就算不上睚眦堂的死士了。孩子无声地吸气，短短须臾，他已做好了突入和救出的决策。堂主姓雷，机关设在震卦方位，孩子侧目望去，机关极为隐秘，士兵并未察觉，只有两人散立在旁，都在注视着瓮中的堂主。

时机未到，孩子已做好了殊死的准备，他满头是汗，紧张得发抖，他按捺着蓄势待发的冲动，数着心跳，静待良机。

要救堂主，也要救村长，他不希望失去对他冷漠却又怜惜的阿公……呼哧……孩子在喘，他必须冲进去按动机关，他不能失败，不能害怕，不能……

发抖的小手猛地将力道灌入刀锋，孩子冷眼一瞪——是时候了！

树丛传来一声咆哮，是猛犬的嚎叫，围绕在广场的兵士尽数望向同一个方向，“什么？！”将领拔出玄铁剑，只见草丛暗处冲出三头狼犬！“啊——！”狼犬飞扑而来，硕齿巨颌，前方士兵来不及举盾防备，猛犬动作迅极，瞬间撕碎了数人的喉咙！

“列阵——！”将领大声发令。猛犬虽恶，他依然不纳眼里，只是勾视着眼前的堂主，拔出的铁剑带上一股杀气，映上堂主孤立的身影。将领手势一划，几名精兵一拥而上——

“啊！”

“哇啊！”

将领惊愕，只见突然闪出一道看不见的身影，形如小兽，精兵被一刀封喉。

“小孩……？”

即将奄奄一息的村长看清了那个孩子：“啊……”

“去！”堂主大声一喝，孩子了然。

将领眼见只是毛头小孩，心中一哂，抡起玄铁剑，刚猛的一击朝孩童拦腰砍来！

“满儿……！”村长大喊，老眼之中，他的孙儿在剑锋下敏捷一闪，将领嘴角一勾，不过是猫戏小鼠，接连再刺出一剑——

“唔！”

“什么？！”将领的剑竟被那垂死的老人徒手握住！“该死！”铁剑一挥，血溅三尺——铮！一把弯刀朝将领突袭而来，正是堂主雷倬！

“将军！”

老人双臂已失，最后的眼神，追随着那冲向那绝命机关的孩子。

“满儿……”

“满儿！”堂主与将领战在一起，他身旁最后的两名死士奋勇抵御周围的兵士，堂主见孩子已找到机关所在，他笑了，回以将领一个桀骜的瞪视。

“你——”将领瞳孔一缩，眼中那桀笑的男人突然咳出一口血。

“咳……！什么？！”雷堂主身中一刀，回头的瞬间，刀抽血溅，他紧捂胸口，但鲜血却在背后汨汨流出……“哈……哈啊……你……！”

“是谁……？”他竟是认不出此人。那瘦削的身段，平淡无奇的面容，甚至有些孱弱。堂主血口大开，对最后的亲信令道：“满儿！！”

按下机关！

“哈……哈……”孩子手中的刀插入机关闸口，他浑身颤抖着。

“按……下去……咳咳……”

“啊……”按了么？他按了么？他应该已经按下了，可是为何……？

“堂主大人，你精心设计的绝命机关早就已经被破坏了，你可知道是谁做的？”男子扔下凶器，在倒地的堂主身前缓缓踱步。

“你们十年前欺负的那个女人，她的弟弟你一定认识吧？你和她的父亲情义深长，他不怪你，但那个医师，他可恨透你们睚眦堂了呢。”

“咳咳……胡说……那不是……不是我干的！满儿！不要信他！再按！”

“亚父……！”孩子眼里已涌出泪花，他被士兵团团包围，他还能做什么？

“亚父……阿公……”

老人看向他，悲痛地摇着头。恨意，重新染上孩子的双眼，赤红的眼底像怨恨在燃烧。

“按！！”堂主再次呼喝。

将领顿觉不妥，“有机关！快散开！”一声令下，所有精兵迅速跑离混元堂，堂主再喊，孩子知道此刻就算按下机关，阿公和亚父也逃不掉了。

就连他也一样。

“再不按下去，他们都走光了。”男子用黑布蒙面，邪魅的话音充满戏谑。

孩子茫然地回忆着似是相识的声音……他扣住机关闸门的小手不住颤抖，竟使不出力气了。

“孩子，你不是要我保护那小女孩和疯女人么？”

“啊……”爱如，娘亲……？最珍重的人，动摇了孩子脆弱的心。

“满儿！按啊——！！”

噗呲一声，堂主的歇斯底里高呼戛然而止。利刃入体，直剐命门，雄伟的男人连最后的呻吟都发不出，便已断命血泊，怒目不瞑。

混元广场只剩下一些死伤之躯，一个诡异莫测的男子，一个浑身发抖的孩子。垂死的村长突然奋起，孩子还未来得及喊他一声，老人撞上地面的利刃，一命呜呼。

血，漫延到孩子的膝下。孩子看着须臾之间发生的一切，眼已失神。颤抖的小手，握不住那把启动机关的小刀，哐当一声，随着孩子的缴械，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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