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本来是要带你下山的。”
“你改变主意了？”
孩子点头，接过男人递来的第二条烤鱼。烤鱼喷香四溢，表皮焦黄，孩子却抿起正要张开的嘴，只是愣愣地看着。
“怎么不吃？”
“我想拿回去给娘吃。”孩子咽了咽口水，“太好吃了。”
叶峥皱眉一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傻瓜，我回去了再给你们做，快趁热吃。”
“欣荣，你人真好。真好吃。”
叶峥看着单纯的孩子吃得又香又满足，不由伤感。
碧池帘水，春日徐风，秘境之中野食别有风味，两人一共吃了四条，剩下的孩子要带回家中。
叶峥望天：“时候不早了，我们走过来花了一个时辰，你的村子还在山上更远的地方吧？”
收拾好钓竿，盖好竹篓，扑灭了火堆，孩子点了点头。
“啊、你等等。”孩子爬上一块石头，朝水边解开腰带。
叶峥：“啊……”
孩子挺着腰，一道带有弧度的细水洒进池里。
这野孩子，尿尿也不找个隐蔽的地方……叶峥忽觉难堪，黄毛小子他见多了，但对方毕竟是陶雪义……心情难以言喻，一时半会竟有一种道不出的苦闷。
孩子将裤裆一遮，眯起眼：“……你看什么？”
“呃？”叶峥愣了，才发现眼神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小雪义身上。
真是糟糕的误会，叶峥解释道：“不不，我在想事情，不是在看你。”
能看到什么？侧着身子的小毛孩，能看到非礼勿视的东西才怪。
孩子面带愠怒，红着脸颊跳下来，钓竿一背竹篓一提，哼一声便走了。走出几步，又撅着嘴巴回头瞪了一眼：“跟上！我们要从后山绕过去，磨磨蹭蹭的话天黑都回不到村里！”
正在穿外衣的男人眨了眨眼：“哦……”
绕过后山，天近黄昏。叶峥被孩子带着绕开了守卫，从秘径进入了村庄。
虽说是进村，但距离寨屋群还有一些距离。孩子指着不远处的孤房，告诉男人已经到了。
“是你家？”
“嗯。”
孩子点头，然后对男人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叶峥回首再看一眼来时经过的竹林，一段残梦在脑海一闪而过。孩子扛着钓竿和装满鱼儿的竹篓跑回家门口，孤房的窗户正开着，里面一片漆黑。
扑通。心悸又起，叶峥知道陶雪义是与母亲一起生活，她应该就在这间偏僻简陋的屋子里。
孩子在水井边上忙活，拿出鱼儿放在井水里清洗。此间只有一口井，一间柴房，房子背靠一块岩石，岩石上草木丛生，这里的一切都似乎与村庄相离隔。
叶峥走近孤房，突然一怔。打开的窗户露出两条藕断般苍白的手臂，毫无生气地向外挂着，乍看之下令人悚然。
这时一只蝴蝶翩翩飞来，正巧落在那白臂的指尖。
奇妙又诡异的一幕，在静谧之中悄然发生。叶峥不敢动弹，只见那苍白的手轻轻动了，停在指尖的蝴蝶似乎察觉不到这只手的生气，它没有飞走。静静地，蝴蝶被带进了窗里。
“娘！！”
孩子大喊一声冲进屋里，叶峥恍然回神，只听昏暗的室内传来两人拉扯纠缠之声。
“怎么了？！”叶峥把房门彻底推开，黑暗中终于照进一缕黄昏的光。
“娘……别这样！”孩子不断伸手抓向那长发披散的女子，女子扭动身体一直躲，乱撞的手肘将孩子狠狠推开。
叶峥看得心疼，上前护着孩子：“你没事吧？”
“唔……”孩子吃痛，紧紧抓着女子的手却不放开。
女子似乎听见陌生人的声音，一张半掩在黑发下的瘦削白脸，朝叶峥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啊。”他惊呼。
她的嘴边露出半截蝶翅，苍白的嘴角沾满青色的鳞粉，一双凤眼呆滞地望着叶峥……突然，映着男人身影的瞳仁猛地一缩。
“啊——！”
“娘！”孩子用身体抱住惊叫的母亲，扯来地上的褥布裹在她的身上，将她抱得更紧。
“娘，别叫……他不是坏人！”
“呜呜——”女子歇斯底里地哀鸣着，她两手将孩子回抱，勾起的十指却在用力抓挠。
叶峥看在眼里，心如刀绞。
“……”无能为力。他默然退到门外，发红的眼望向天空。
现在的大娘，和叶峥认识的陶雪义年纪相仿。未到三旬的女子依旧美得动人，只可惜身被魍魉所附。叶峥又想起让她变成这般境地的原因，他咬牙切齿。沉思之中，竟没有注意到眼前走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悄然出现的小人手里提着灯笼，照出一张粉扑扑的脸，用奶气的声音对门前的男人质问：“你是什么人？干嘛站在哥哥家门口？”
“啊……”叶峥定睛一看，是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麻花团子，长长的流苏从团子垂到胸前。
“爱如？”叶峥与正从屋里走出来的小雪义几乎异口同声。
“满哥哥！”女孩咧开缺了几个乳牙的小嘴笑着跑来。门前的陌生男人生得高大，她不安地瞄了叶峥一眼，紧紧贴在小雪义身边：“哥哥，这是谁呀？”
叶峥见爱如约莫六岁的年纪，实在不忍心再扯谎，他求助般看向小雪义。男孩接过女孩手中的灯笼，拿出里头的蜡烛点亮门口的油灯，道：“你不要跟舅父舅母说，他是个药师，是我带他来的。”
小爱如又把叶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虽怀疑，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嗯……好吧。爱如听哥哥的。”
“好妹妹。”男孩摸了摸女孩的头，她甜滋滋地笑开了花，又露出仅有的两颗乳牙。
“啊、不好！”男孩突然拉住男人的手，不由分说便将人往柴房里拉，叶峥还没来得及发问，男孩催道：“快，你快藏起来，等会舅父就要来了。”
舅父？是爱如的父亲么？叶峥被男孩拉到干草堆上，男孩似乎不放心，又抱来一堆干草往他身上盖，叶峥在干草的泥潭里伸出一只手叫停，男孩这才关门离去。
“咳咳！”叶峥爬出灰尘仆仆的草堆，房外传来成年人的脚步声。他好不容易忍下一道喷嚏，侧身靠在一处有裂孔的墙边，偷看那几位灯笼光里的来者。
两个人？不对，三个？
叶峥凝神，见一人手持灯笼，身旁还有另一个男子。走在最前面的人身穿黑色短衣，是个样貌俊朗的青年。
“爹爹！”爱如叫的正是那个青年。
青年摸了摸女儿的头，随小雪义提灯进屋。夜风吹响了竹叶，宁静时分悄然流逝，叶峥不禁想起他的妹妹阿芸。如果阿芸遭到如同雪义母亲那种不幸，他一定会疯，然后永远活在憎恶之中。
爱如的父亲，雪义的舅父，那位俊朗的药师却经历着这一切。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心生好奇，叶峥更想多看他一眼，听到开门声，便又从小孔看去。青年收拾好药箱，牵着爱如与小雪义道别。两个随从始终没有多言，爱如问父亲：“这两个叔叔为什么没有出去？”
出去？叶峥带着一丝疑惑，他爬向破窗棂，侧身望去，只见中年人提灯走在前方，爱如牵着父亲，正看向走在他们身后的男子。
青年道：“他们是伤员。睚眦堂的堂主出山时还在医馆养伤，后来便让他们帮我打理一下医馆杂务，这些叔叔们很热心的。”
睚眦堂部众！叶峥疑惑，正想再多看一眼——只见原本站在后方的人竟不知为何停在原地。片刻，前方灯光渐远，那人起步离去。
“他们……是什么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