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陶雪义无视两人的阴阳怪气，将剑横放腿上。随时都会拔出的冷锋，被杀气晃动的灯火，骤降了地牢的温度。

是憎恶的神情。叶峥还是第一次在陶雪义身上看到。

“堂主从未说过计划之事，就算他此刻出现在屋顶也毫不奇怪。对不住了。”老者道。

陶雪义狭目一笑，“活/佛也好堂主也罢，他总会有一个现在的模样，说。”

叶峥看出陶雪义是真的恨不得那汪祝由出现在屋顶。

“他面罩下的容貌……是个普通的中原男子，不算年轻。你要是得不到满意回答便不罢休，老夫也无可奈何。睚眦堂对于汪祝由而言就像一个游戏，我们更不是他的近侍，没有人是。就算老夫问过他的理由，他回答我的，也只是——”

“说！”陶雪义拔剑半截。

“思乡，思故人，因此归来。”

砰！

“雪义！”

桌角碎了三寸。陶雪义脸上憎意凌厉。

“老夫说过，你不会满意这个回答的。”

灯光闪晃，半截白刃徐徐入鞘，陶雪义端然站起。桌上多了一样物什。

“现在外面没有守卫，这是卫所锄物房的钥匙，里头有兵士制服。你们见机行事吧。”

见陶雪义要走，叶峥只好跟上。打开的牢门透进耀眼的阳光，叶峥回头看向老者，回想起平淡的记忆。世事无常，叶峥只能再多凝望几秒，老者沧桑的双眼挤起淡淡一笑，向他摇了摇手。

“大叔，但愿后会有期。”告别了蒲牢堂中唯一敬重过的人，叶峥掩上牢门。室外风凉气爽，陶雪义走得很急，牢房外空旷无人，偶有几个杂役在远处奔走。

“雪义，等等我！”叶峥不知陶雪义是否想起了有关睚眦堂的过去，他担忧。

“城门开了。”

“城门？”叶峥手搭凉棚，往远处眺望。

“去看看。”陶雪义拔起疾步，叶峥反应不及，跟着跑出一段路，眼前人群熙攘，城门外涌来一群百姓，广场拥挤不堪。百户长用当地话指挥着群众，叶峥在人堆里寻陶雪义不得，还被兵士当作进卫所的百姓呼呼喝喝，直要他乖乖蹲下。

叶峥问士兵：“大哥，这些都是哪里来的人？”

百户打量到他那把沉重的佩刀，才回道：“鸣仙大寨的村民。一群夷人在连山附近闹事，穷途末路就把那村寨占了，这些都是逃出来的人。”

村民们除了拖儿带女的，几乎两手空空，看似匆忙之下跑出来的。叶峥又仔细看了一遍，进来的人鲜少有银发老者，想必还有不少人留在了寨中。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伤人么？”

“是一个组织，人数不多，但对卫所兵很是应激。他们凿山挖地，行动古怪，且有大量火药，此事还惊动了临安侯。”

“你们可有抓捕到他们的人？”

“已经抓了五十人了，还有百人，现在都在鸣仙寨里。”

难不成是极相宗？可这些又是夷人。偏偏这种时候开山凿道……若只是普通的盗矿宵小尚好，但叶峥不敢再抱天真的想法。孩童的哭喊和妇孺的抽泣听得扎心，远远望见陶雪义正与指挥使站在高台上，他叹了一声，置身在村民群中，听哀声不断。

叶峥开始注意到村民们的衣装。黑色底衣，绣花红衬，妇女穿着利落的裤装……这种打扮在岭南十分少见，但他却在不久前见过。

回忆起那身穿黑红短衣的窈窕身影，女子的音容犹在眼前。因为与陶雪义过于神似，叶峥一想起便再忘不掉了。

就连那娇细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嗯？声音……？喝！”叶峥竖起耳朵——不是回忆，他没有听错，爱如的声音是从城门传来的。

“开门！”

“给我开门！”

叶峥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只见城门处，几个士兵围着一个女子乱成了小小一团。听这充满中气的叫声，看来她过得还行。

“开门没听到么？！我要出去！你们放人进来，还不能让人出去了？！”

“爱如姑娘。”叶峥走进她和士兵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什么东西？”爱如白了他一眼。

叶峥嘴角抽了抽：“……是我。”

神色焦急的女子朝他一瞪，愤怒和不耐烦变成了一脸惊诧。

“我和你表哥一起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来还是认得他的，叶峥心道。

爱如秀眉一拧，“表什么哥？谁有空和你套近乎。”虽然不知陶雪义在哪，却是挺直了几分腰杆，越过叶峥冲守门的士兵喊道：“开门，我要回去找人！”

“卫长有令，尽保妇幼，恕难从命。”士兵回以一脸漠然。

爱如急得双眼通红，叶峥唯恐她发狠，对士兵道：“开门吧，我和她是相识，我带她回去。”

“这……”士兵两面相觑，却听女子软下了声音道：“我要回去找我姑姑……她没有进卫所，可能还在路上，求你们开门吧。”

“姑姑？”原来如此。叶峥心头怦然。爱如收下泼辣姿态，朝叶峥贴近，城门开出一道缝隙，爱如用手肘戳了戳还在原地蘑菇的男人，催促他赶快走。

叶峥按住她，“等下，我去找陶雪义。”

“你！”爱如好不容易收敛的怒意又挂满了鹅蛋脸，她哼了一声，夺门就走。“等等！”两个士兵再追已晚，城门外，只剩下一缕被凌云步踩过的清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