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够的,还有这个。
“欣荣?”温暖的触感掠过下颌,是对方的手。
“啊、对不住。”发现自己又鬼使神差了,叶峥连忙收回手,刚才的动作对女子可行,对陶雪义则属失礼,他也不知为何,总会变得精神恍惚。
“欣荣,我觉得我做不到。”
“什么?”
“我从未有过朋友,不知怎样才算有,不知该如何对待……而且军令如山,我为皇室所有,为师父效忠,我是太监,我怕会对不起你。”他沉沉说着,坚决的眼中波光颤动,“我没骗你,我是太监,我……我没有心,也不会有朋友,你也不值得。”
“你把朋友看得如此珍重,还说你没有心。”叶峥抓住陶雪义的双肩,与他对视,“不就是朋友么?朋友有了就是有了,都是男人,是朋友也是兄弟。我们不打不相识,在山谷共患难,我有埋怨你的时候,你也会有厌烦我的时候,但我们可以一起饮酒,一起游荡。我愿意陪你,你呢?你愿意的话,我们就是朋友。”
“欣荣!我、我说了我是……!”他是故意听不见么?陶雪义焦躁起来。
“你还觉得难?”叶峥怕他听不清,不禁再次捧起陶雪义的脸,紧紧牵住他的双眸,意图用眼神停止里头迷茫的光。
悠柔的他充满无辜,夜色柔和了他的轮廓,细腻光滑的触感停留在叶峥的手里,心神一荡,冲动乍起,男人突然向下凑近,撞上了对方凉凉的鼻尖。
“……”
寸前,男人停下了恍惚之间的举动,一滴汗滑落鬓边,鼻梁处传来丝丝瘙痒,是对方的睫毛在抖。
“欣荣……?”
咚。
两人的额头轻轻相撞,男人头硬,撞得陶雪义眉头紧拧,只觉扣在肩膀上的手豪爽地拍了拍。叶峥拉开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心跳有如擂鼓,幸得夜色遮掩,他尚能大方看着对方,只见陶雪义闷闷地揉起额头,他破笑:“行,你今晚要优柔寡断我也不拦着,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跟来便是。”
羡鱼居的小四非常担忧。昨日一群折翠山庄的人找上门来,他们店毕竟也是道上有点名声的,自然不能卖客人,所幸山庄的人没有深究。两位爷怎么就惹上周庄主了呢?昨夜子时方归,今早破晓起行,看样子似乎还要在羡鱼居住多一宿,小四为免山庄的人又找来,便把两位爷的行礼换到了偏房,白天将房门锁起。
翠峰绵延,叶峥将马栓在山腰驿站,陶雪义随之下马,踏上石板山道。晨雾散去,露水湿了绿树芳菲,苔香清新,瀑声隐隐之处,山谷幽现眼前。
“我们是要上山?”
“对。”叶峥将佩刀绑在背上,摸了摸马儿的下巴,便领头前行,“樵山七十二峰,一日看不完有些可惜,我们从这条山路上去,虽然偏僻一些,风景却是独好。”
陶雪义跟着男人走,对方腰板矫健,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一步能跨两三阶,未走几步,石板路被树丛侵蚀,看来这里确实不是一条寻常道。
叶峥对杂乱的树枝毫不在乎,他边走边砍断一些阻挡,瀑布声近了,路却临水消失。叶峥仰头望向不算高的瀑布上方,回头向陶雪义一笑,飞身踏上水面石块,“走,我们从这里上去!”
“欣荣!”陶雪义淡眉纠起,见男人像只猴似的跑过水面,攀上岩石,山崖虽不高,但瀑布飞流涛涛,男人爬上崖顶时半身都湿了。陶雪义看了看身上的新衣,男人上去之后没有回头等他,便急了,一咬牙,足下运起八分功力,走壁而上。
叶峥回头,看见跟上了的人压气于丹田,身上滴水未沾,不由得破笑。陶雪义仍在皱眉,撩起半湿的下摆,黑衣看不清污渍,但他知道上头沾了泥。
“这种路我不走。”陶雪义瞟了叶峥一眼,赌气地检查衣服。
叶峥看了看接下来的路,都是野径,石壁……他没料到陶雪义会为了衣服而嫌弃不前。对方并不知道,从瀑布顶向下望去风景有多美好,只可惜景中人现在低着一张生气的脸,一直纠结着两块沾湿的衣摆。
“这条路快,不然就要绕路了。”要去的地方不远,只要再登上一段石壁就是平地,叶峥已经能看到顶上的菩提树。叶峥朝陶雪义走近,接过他的衣摆用袖口蹭了蹭,“泡一泡水就好了,不必这么紧张。”
陶雪义见直裰的下摆被人扯得老高,尴尬地扯过来揪在手里,“是上面吧?走就走。”说着,他飞身踏在嶙峋山石,二丈高的山壁上一人扶摇直上,黑衣掠影,如一只灵巧的飞燕。
“雪义!”这人情绪还是如此古怪,叶峥垂眉一笑,他又不用担心衣服沾上一点泥尘,当然用不着为这点高度动用功力。
陶雪义放下衣摆,环视这顶上平原。钟声宁静,檀烟袅袅,菩提树挂满了七彩签文,彩绳在树干上圈圈缠绕。陶雪义抚摸过那些新旧参差的结缘线,菩提树下摆着一尊石刻的小沙弥,上头绿茸茸的青苔像极了他的袈裟法衣。陶雪义淡笑,在钟声传来的方向看到了古刹的山顶。
“嘿咻!”男人爬了上来,他拍了拍身上尘土,对四处张望的人道:“此处是钟灵寺,走,我们进里头逛逛。”
“欣荣,我们要上香么?”陶雪义已经看到有人在寺前佛塔持香礼拜,他认真地摸出了钱袋,张望寻找卖香的地方。
叶峥笑了,“你想上就上吧。”
陶雪义走向卖香的小贩,叶峥悠哉地在泉水口冲洗双手,见陶雪义买来一把线香,认真恭敬地点上,双手平举朝宝塔拜了三拜,整整齐齐地把香分成一簇一簇插在宝鼎里。
“走吧。”叶峥见陶雪义插完了香,走近帮他拍去落在手臂上的灰,“没想到你还是个信客。”
陶雪义摇了摇头,“算不上。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他看着陆续迈入寺门的信客,僻静的古寺,人们话音细微,可听泉声。陶雪义本想问为何带他来此,却罢了,他对叶峥清浅一笑,道:“这里真不错。”
“还有里头呢。”说罢,叶峥伸出的手凝在半空,他愣了愣,又收回来,扭头道:“跟我来。”
两人迈入前殿,弥勒佛慈祥,四大天王威武,信者从箩筐里拿出水果和香油钱供奉。叶峥对前殿兴趣了了,却发现陶雪义还在弥勒像前磨蹭,见他是要学别人投香油钱,还乖乖地排着队。
噗呲。叶峥笑了,他带陶雪义来此其实不是为了礼佛。每当看到陶雪义露出单纯的一面,都是超出他想象的青涩,他甚至忘记了陶雪义狠辣的样子,此刻他的心里,全是昨夜那副悠柔而落寞的模样。
菩提树下绿荫清凉,大雄宝殿前僧人游走,信客跪拜,静得能听见宝殿里的木鱼声,时至正午,信客游人多了起来,陶雪义走出前殿,被古朴华丽的宝殿吸引了目光。
“雪义,走这里。”叶峥提醒他,走进一条偏径,陶雪义回头望了望人流聚集的大雄宝殿,不解叶峥为何又选不寻常的路走。
石板路绕过右边的文殊殿,向上陡起,路成了石阶,陶雪义跟着男人又登上一处高地,“欣荣,你要去哪里?”登高望远是不假,他喜欢高处也不假,但总该先去大雄宝殿礼拜一下吧。陶雪义看叶峥越走越远,走到悬崖边上才停下来,男人眉目舒展,伸开手臂呼吸山间灵气。
“这里是白云台,不错吧?”
“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地方?”陶雪义举目远眺,山峰与湖泊尽收眼底,脚下的云雾被照得如纱如幻。此地无树遮阴,灿烂的阳光迷了他的眼,他仰首,迎上这道炽热。
叶峥见他为景色沉迷,半晌才回道:“那地方在你身后。”
正对白云台的一座偏殿静谧地伫立,叶峥觉得陶雪义这样下去会晒黑,“来。”他再次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牵了牵对方的衣袖。即便此处并无他人,他还是不该牵手……都是男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习惯不好,陶雪义也不会喜欢。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却总是在恍惚之间,情不自禁。
陶雪义转身朝偏殿走去,先迈入的人突然在蒲团上跪了下来,陶雪义抬头,看到一尊一人高的白玉观音,古朴的殿宇,观音像玉身金箔,端庄仁慈的眉目俯视着两人。
见叶峥要礼拜,陶雪义也在他身边跪下。每当他置身佛前,总会不禁心慌意乱。叶峥正闭目合掌,三拜之后,陶雪义更慌了,只好学一遍对方的动作。
叶峥双手按在腿上,仰望上方,突然道:“南海观音菩萨在上,我叶欣荣愿与陶雪义结为挚友。”
“啊……?”陶雪义一怔。
“净坛在前,无金兰之册,滴血之杯,但求与友共患难,相扶掖。孤单只影,飘渺江湖,一朝共斗,难忘风雨。我以雷鸣之铿锵为证,雨幕之磅礴为心,雪义,你可愿与我为友?”
“欣荣……?”看向他的眼神直得发烫,双眸闪动着一丝涩意,陶雪义呆跪在地,脑海里全是那些强硬又虔诚的话语。
“雪义,你觉得交到朋友很难,这能有多难?跨过观音殿的双尺门槛,加上这番奇怪的话,够不够?”叶峥觉得呼吸有些乱了,他知道自己耳根在发烫。
哪有需要观音娘娘作证的交友!他也不觉得自己对陶雪义的心思需要这样作证,但他就是想不到别的方法了。做了才发现越来越臊,只求陶雪义赶紧给个回答。
轰隆一声,竟起风了。
“雪义?”骤雨突然而至,雷声太大,他要靠近了听。
“不……不难。”
“我哪有,我——”哪有不愿意?他身份晦涩,不过是患得患失。
风雨磅礴,雷声盖住了胸前的擂鼓。陶雪义吞下一口又苦又甜的哽塞,说出那近乎叹息的回答。
“……我愿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