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做错了?”叶峥叹了一声,“是,我是不该贸然来这里。你原本想救我,我知道,这一点我向你赔不是。”说罢,仍见陶雪义木然不动,便将他的酒杯夺过,满上一杯,给自己灌去,顿时烈水烧喉,直入愁肠。
“咳咳!”好烈的酒!酒量如他,也不禁呛咳出声。
“你懂什么。”陶雪义沉声道:“叫你逃,你逃便是,跑来趟什么浑水。原本我还能解释过去,你这一来,不都……”白费了。
“解释?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我们是同僚,是不打不相识的君子之交,他们还能误解成什么?你们卫戎军,难道连朋友都不能交?”
“我没有朋友。”陶雪义将叶峥手里的酒杯抢过来,紧紧捏在手里,“谁会和太监做朋友?我也不需要。你却偏偏在都统大人面前说你和我是朋友,根本不知道舒予怜之前如何添油加醋。”
叶峥皱眉,驳道:“朋友就是朋友,我本来也觉得我与你算不上太熟,但毕竟曾患难与共,我便把你当做朋友了,还能被如何添油加醋?就算如此,那也是故意挑衅,你不理便是。”
“你都被追杀了,还敢说。”
“所以我才说你们奇怪、无稽!不就是朋友么,搞得好像……那什么似的!”叶峥窝火,也不知是否酒气上脸,脑袋开始燥热起来。
陶雪义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一双眼光把叶峥瞪着,薄唇只张不语。叶峥分不清是烛光还是醺意,陶雪义眼角竟是浮出一抹酡红。
“那个舒公公最古怪,我也没有得罪过他,他是讨厌你,所以迁怒我?”
“他是师父从北方军营救回来的秀童,筋骨有伤无法习武,做不成师父的弟子心有不甘,素来如此。你就不该搭理他。”
“原来如此,他也算有可怜之处。”
唰!
陶雪义将叶峥的衣襟用力一扯,他不禁啊出一声,只见陶雪义板着一张脸将他拉至面前,两人以一个纠结的姿势在咫尺间对视。
“脱了,我给你的背上药。”
“啊……?”叶峥忐忑,陶雪义的语气竟然有些霸道的意味。他想起舒予怜说的“伺候”两字,心跳更是七上八下,加上此时他身上衣带已解,被这么一扯,胸腹敞露,领子更是差不多要滑下肩去。他难堪地推了推陶雪义揪扯衣襟的手,“我、我脱就是了!”
陶雪义近乎赌气般将手甩开,又斟上一杯酒。叶峥硬着头皮背对着他,将上衣脱下,露出那片爪痕累累的皮肉。
“坐下。”陶雪义已然站起,随即将人一扯,叶峥被按着入座,紧接着就是一阵火烧般的痛——陶雪义竟然将烈酒喷在他的伤口上!
“哇!”痛!要死了!
酒如滚蜡,渗入道道抓痕,痛得钻心。他明明记得,陶雪义之前给他疗伤可不像这般粗暴!“你、你至于吗……啊……!”男人发出连连哀嚎,然而对方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待到烈酒浇满半身,叶峥的脑袋也跟着晕眩起来。
陶雪义将余下的半坛往叶峥怀里一塞,道:“痛,就喝。”
“你……!”不可理喻!叶峥悻悻道:“你这算哪门子伺候!”
怒不择言,这话一出口堪比火上浇油,陶雪义觉得脸上又胀又热,他哼出一声,暴力地拿起金疮药瓶,将粉末一股脑撒在男人被酒抹得通红的背,激起对方又一阵吃痛的抽搐。
“伺候?哼,你自己反正会找。”
“啊……?”叶峥心跳瞬间漏了半拍。
“你身上那股味道,所有人都闻到了。”
抱着酒坛子瑟瑟发抖的男人僵成一块,陶雪义将酒坛提起,敲在男人呆滞的脸上:“喝光它。”
“这……”这是罚酒的意思?叶峥脸上尴尬难耐,脸快被酒坛抡平,他只好接过,猛地灌下一口,借烈酒的劲冲陶雪义瞪眼道:“我喝个花酒又怎么了,哪个男人无聊时不找点乐子?真金白银换风花雪月,最平常不过!”
陶雪义一怔,咬牙:“品行不端,白日宣淫,你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和我为友……?”
叶峥觉得陶雪义此话甚是刺耳,哼道:“你嫌弃?我就知道……你直说便是!你们这些人,做个朋友都弄得犹如苟且!你不乐意,那我也不稀罕。”说着,脸上又热又烫,陶雪义那张赌气的脸渐渐变成两个,三个……明明该生气的是他,陶雪义他气什么气?
“我……就是喝口花酒,又没有做别的!你以为我带去买菜的钱真的够?哎!不说了!”叶峥猛地站起,背后被洒了一身酒,感觉自己已经腌入味了,酒气弥漫,胀热的脑袋晕晕沉沉。他踉跄着走向软榻,张成大字形趴了上去。
“你们这群人,怎么都这么怪……”咕哝声懒,叶峥发现软榻是缎子做的,柔软滑腻,惹得他昏昏欲睡。
“你当然觉得怪,谁叫你是男人。”陶雪义冷声道。
叶峥嘴一瞥:“说得你就不是男人似的。”
男人喃喃说罢,屋中再无声息。
叶峥的眼皮已经睁不开了,但又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他艰难地翻过身来,看向烛光下默然凝伫的人,“我……不会说话,尽说错话,你别气了。”
“别气了……”
男人沙哑的声音逐渐消沉,化作均匀的鼾声。银白的身影凝伫良久,或许是醉了,陶雪义倒退几步,寂寥地靠在案边,青丝半掩面,烛光照亮半边酡颜。
“……”松开咬得发红的下唇,陶雪义一挥袖,走入里间抱出一件大氅,盖上男人光裸的半身。
陶雪义是知道的。这人还是不明白,不明白什么才是他们这样的存在。
真傻。还有些可恨。
“傻瓜。”他轻轻自语,手指在男人熟睡的侧脸轻轻滑过,勾勒那道肿起的鞭痕。男人的眼皮抖了抖,似疼又似痒,看着这副无辜的模样,陶雪义笑了。
烛条将尽,陶雪义将新的换上,举着烛台入了里间。此处原是卫指挥使携妻同居之所,一道屏风相隔,一边是衣橱与帐床,另一边则是镜台与浴桶。陶雪义在床铺坐下,人未醉,却是倦了。他旧伤未愈,这几日下来已撑至极限,所幸那小天罗阵与都统的指教只是演练,并非真格,他才没有再添新伤。
叩叩。
有人叩响了里间的后门,陶雪义也不意外。
“师父。”门一开,正是张月忠。少年披着月光,朝陶雪义礼貌地躬了躬身,带来的小推车上载着三个脸盆。他闻见陶雪义身上有股酒气,圆眼一转,遂笑道:“师父今日劳累,月忠给您烧了热水。”
“嗯。”陶雪义转身入内,少年乖巧地将热水盆搬入,通通倒进了浴桶,还从兜里掏出几朵鲜花撒在水面上。
“叶公子呢?”
陶雪义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门,道:“睡下了。”
张月忠发现师父意在赶人,乖巧地点点头:“师父好生休息,月忠告退了。”便识趣地溜了。
门关上,里间多了一层缭绕热气,还带着缕缕茉莉香。月忠的小心思永远不比舒予怜少,陶雪义浅叹一声,手指划过肩上的飞鱼锦绣,伸入高高的衣襟,襟宽带解,再束青丝。陶雪义半披贴身的蝉衣,手指沾一掬热水,温度恰好,花香怡人。
只是他怎会忘记还在前室呼呼大睡的另一人?他不由得朝外头看了一眼,软榻上的人正一动不动地趴着,鼾声沉沉,梦乡正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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