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戎都统这个月会来岭南，视察前军都督府各卫所驻军，并在南海总营举行演武。”陶雪义看进桌上的茶盏，算计着时日。应该就是十日之内，他的师父，卫戎都统便会抵达南海。舒予怜带着两位皇子先行去总营，便可第一时间与主公会首，功劳尽收。

“所以他们是直接去见卫戎都统了？不过他也确实有些功劳，我作为少爷家丁，也只能希望他好好周全，此外倒无顾虑。”叶峥边说边沏茶，正要给陶雪义添上，却发现他竟一滴未喝。

“……启程吧。”

“啊？”叶峥差点噎住。

陶雪义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钱袋，在桌上一拍，沉甸甸的响声很是喜人，但叶峥却笑不出来。

陶雪义道：“拿去请个车夫，我们马上回南海。”

“你急就能赶得上他们么？况且你的伤还需静养，没必要做无谓的颠簸。”

“去。”陶雪义对叶峥的劝说充耳不闻。

“你别命令我。”叶峥瞪了他一眼，那副苍白的脸命令别人的时候倒是趾高气昂，让他十分不爽，“你连衣服都穿不好，还想去抢着照顾少爷？”

陶雪义一窒：“不……不是。”

“怎么不是？”叶峥一拍桌面，朝陶雪义凑近，一手伸向他的腰。

陶雪义猛地一颤：“做什么？！”

“衣带。”男人将陶雪义身体右侧的两根松垮垮的带子重新绑上，再抬眸，看进他眼里的倔强和慌张。

“不是……”陶雪义在一寸一寸地往后缩，薄薄的眼皮低垂，眼里的波光在颤动的睫毛下闪晃。他将男人放在他腰上的手推开，“不是要照顾少爷，是师父……如果少爷先与师父会首，而我却姗姗来迟，这样不好……”

叶峥反将陶雪义推开他的手拨到一边，又伸到他的腰间，将下方的另一对衣带轻轻一扯。

“啊！”衣带突然被扯开，陶雪义慌了，伸手便又是一推，叶峥牢牢伫在他的身前不为所动，将松开的带子又重新绑好。

紧紧的一个结，勒进了襟布，陶雪义抓上那块被叶峥碰过的地方，身体又向后缩了缩。

“好吧。”叶峥直起身，拿过那块沉甸甸的钱袋，往兜里一塞，便头也不回：“我去备车，你再睡会吧。”

“欣荣！”

“怎么？”男人回头。

陶雪义一手仍抓在衣襟之下，对他道：“我不急的。”

叶峥呆了呆，陶雪义的表情既复杂又认真，难道他在解释？叶峥皱着眉笑了：“早点回去也没有不好，行囊我会一起准备，最多让你的午觉能睡久一些。”

“睡吧。”

男人说着，轻轻关上了门。

陶雪义确实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已在马车上。两匹老马拉车出了城，走上泥沙道，颠簸了好一段，他才缓缓睁眼，车上另一个男人抱着刀闭眼入寐。陶雪义不知自己是怎样上马车的，稍微推想一下，他便气结得慌。

两人临近傍晚出城，行了十里路，太阳西下，两人与车夫在驿站歇了一夜，次日朝霞璀璨，马车再次启程。

虽然朝霞唤雨，天有阴云，却走过十里仍不见雨落，马车内闷热难耐，叶峥脱下马褂，敞开衣襟扇风。有时他觉得陶雪义是不是感官有些问题，比如现在，那人还是正襟端坐，竖领上的子母扣一丝不苟，一路上更是沉默寡言，除了打坐还是打坐。

自从上了马车，陶雪义的眉头就未曾舒展过。叶峥不解，明明抱他下楼的时候睡得比谁都沉，当时还怕他中途醒来突然反抗，幸好熟睡的时候他还挺乖，身子不重，还颇柔软，偏偏醒过来的时候就变得又冷又硬。

陶雪义双眼轻阖，叶峥盯久了，也没把他的视线盼过来，只见那薄薄的眼皮在微微地抖，似在思量。

不知他是在想少爷，还是师父？还是……在想离去的爱如，和他的母亲？

江湖，皇室，魂梦楼，光怪陆离。叶峥不知自己还会被牵扯多久，如今他也不愿再想。越想就会越在乎，在乎的人却又不愿吭声。他作罢，继续闭目养神，车顶传来期盼已久的落雨声，闷沉的天际洒下沁凉，叶峥倚靠在角落滑腰半躺，想起自己的江湖往事，想起决定脱离蒲牢堂的初心。

不就是好好孝敬寡母，好好做人么？看着倾洒的雨帘，他侃侃一笑。是了，老人家还盼他能落个安定，好好成个家，下半生平平安安。

成家……叶峥不由叹息。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年少轻狂，好事做得太少，本来该有的也跑了，直到本命年才醒悟过来，自己的桃花早已消瘦。

雨绵绵，马车路过铺镇，来到一处茶棚歇脚避雨。待马儿吃足了粮草，雨也停了，阴凉的风一扫暑热。躲雨的行商人回到道上，张摊摆市，叶峥兴致勃勃，把集市从头到尾逛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壶土酿。

叶峥交待过车夫不需赶路，尽量少些颠簸，便成了一场晃晃悠悠的旅途。慢行的马车，闲适的风景，清冷的人，那人也在看车外的绿瘦红肥，日下的露水晶光烁烁，尽都闪进了他的眼里。

玉冰烧清香甘醇，叶峥就着眼里的风景，风景里的人，灌下一口又一口。待到日头再次西斜，又见朱霞烂漫。陶雪义望向天边，眼里的红与绿换作火烧的云，朴素的衣裳染上柔暖茜色。

他喜欢晚霞？叶峥凝视着眺望得入神的那个人，余晖勾勒出他细而挺的鼻，尖尖的下巴。 下颌微抬带出一条弧度细腻的颈项，没有寻常男子那般棱角分明，倒多出一种特别好看的柔软与温润，叶峥看着看着，竟恍惚了。

“你再喝就要醉了。”

低柔的声音，也总是这般婉转。叶峥冲陶雪义一笑：“明天就到西廊了，回府后，又要种地又要喂马还要做饭，就没什么机会喝一顿好了。”

“车途颠簸，这样也能喝好？”

“怎么不能？”叶峥在微醺中挑眉，“我以前在粤北，蒲牢堂的山寨和睚眦堂的其实差不多，我还能在那些铁索上吊着喝呢。”

叶峥又道：“你若怕我会醉，不如帮我分担一些？”

“我不喝。”

“怎么，你还真是不爱喝水啊？”叶峥晃着手里半壶酒，嘿然道：“听说漂亮的蝴蝶还会挑蜜，莫非你也一样？这壶可是土法玉冰烧，你一定没尝过，绝对比京师的酒要好得多，试试又何妨。”

“我……”陶雪义正想解释，男人却一副半醉模样。

他不是不喝，只是不能多喝，尤其现在。陶雪义想起身后那一小块包裹，又见男人递到半空的酒壶晃来晃去，不由得面露为难，却还是伸手接过。

壶中甘甜的香气终是让他忍不住凑到嘴边，他小嘴张得斯文，仰面灌酒的姿态却很是豪爽。最后一滴琼浆在暮光中一闪而过，落入两瓣薄唇，夜初月明，那唇上水光幽幽，潋滟而蛊惑。

怦怦。

叶峥觉得，自己的酒量一定是退步了，心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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