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静摇摇头,“我等非神道仙道,超常术法则诸多节制,需媒介,固阵,施术者再提引者一人,拟别者一人,两人熟识为佳,术法方能顺遂。”
叶峥听得云里雾里,他环臂在胸,回道:“我只知此匣发出的青光能使人致幻恍惚,你们的术法可不仅仅是寻人伎俩吧?”
“叶公子,我若直言,你可就信我了?”
“我……”叶峥哑然。
他并非存心怀疑阿静的动机,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阿静却是语调平和,开始道来:
“森罗谛听原非术法,炼制青墨之人亦非门派,他们从南越国之前已在崖山避世而居,以溶洞为居室,却无族无名。炼制幻蛉原是作为治病药引,但若大量服之,人会六识畅通,洞悉芥子。但若无法驾驭,则一眠不起。”
“那岂非人外之能?”叶峥撑颌。
“人外之能,非人之境。”阿静拨弄着手上念珠,继续道:“置身无识之间,却可洞察意理,久而久之,他们渐失五根之感,为数仅少的族人逐渐消亡。”
陶雪义问道:“这些人和你们珠玑魂梦楼,又是什么关系?”
“新会之地,崖山之涯,前朝败后数万人投海殉国。溶洞人在海上救下数名前朝贵族,却尽皆伤残,最后在溶洞中度过一生。百年后,他们之中留下一名末裔,他熟识幻蛉浆液的效用,创出森罗谛听法,并离开崖山溶洞,成为太祖皇帝的军师,同灭鞑靼,后设魂梦司,被称为顺天公。”
“崖山海战……军师……”原来那老水贼当时在小鬼面前说的,并非即兴编造?叶峥蹙眉凝神,外头风雨喧嚣,竟让他思绪难集,无意之中竟是脱口而出:“那他……是不是最终死于皇帝之手?”
“是。”简洁的一字,她说得无比平静。
先朝贵族遗后,通晓秘法,力高盖主。
“谛为理,听为识,他难道不知自己的命运?”叶峥仍是不解。
“长用幻蛉浆液之人将化为人外,这才是他的命运。”
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面白如蚕,手有节肢,衰而不老,却无法长生。幻蛉之力终将散尽,不再复得,独留五根寂灭之躯,等待枯竭消亡。
阿静垂睫,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顺天公真意为何,只知他殁后,有人将他的骨肉扶养成人,以幻蛉公主之名进行反乱,阻挠一届布衣登基为皇。珠玑魂梦楼为首,附有九堂分部,各司暗职。后来拥护顺天公的人逐个辞世,珠玑魂梦楼仅剩睚眦与蒲牢,睚眦为军,蒲牢为商,相互扶持。”
叶峥抬手问道:“慢着,从太祖皇帝至今已历经四朝,你们的楼主如今……”
“幻蛉公主即楼主蛉罗,年九十九岁。”
“这……”竟是一个瑞年老妪!叶峥膛目结舌。
虽说早已避世,但就算如她所言,楼主在统领三帮谋反,叱诧风云时,也已是古稀之年,难道这位老妪真的是人外之躯?
叶峥瞥向陶雪义,对方也是沉思之容,只是比他多出了几分疲惫,他看向船外,水面明亮,乌云渐疏,堤岸可见。爱如数过百八十颗念珠,看向爱如的眼神闪过一缕忧思,接着道:
“当年睚眦堂控制镇南辅国公,掌控兵马,与蒲牢堂兵财双厚,一路霸占两广交界地众县城,然而却在三十年前大败,随后睚眦堂的残党退隐于广西紫云山,而楼主也在之后解散蒲牢堂,开始避世不出。”
陶雪义一怔。
“雪义?”叶峥见他脸色不妥。
“看你的表情,明明还记得。”娇柔的声音从旁飘来,爱如凝视着陶雪义,眼神中的几分狠戾与哀伤变换交融,波光闪抖,“紫云山,是你我的故里啊……”
雨声疏,她的声音细得凄楚,紫云山三字,承载了她最缱绻的记忆。雨打芭蕉,叮咚泉水,竹林,彩蝶,烈酒的芬芳……还有她永远追不上的哥哥,他喜爱登高,功夫了得,是她最原初的憧憬。
叶峥见陶雪义低头不语,只听爱如开始道来:“睚眦堂的残党数十精英,堂主,分陀主,执鞭人……在我们出生之前,就与紫云寨的壮人一同生活。”说到一半,她抬眸,再次映上男人苍白的脸,“表哥称他们为亚父,他们教他汉文,武功;当时的我父母健在,而表哥只和母亲相依为命。”
“亚父……母亲?”叶峥想起陶雪义几次说到睚眦堂已灭,他们过去果然与曾经的睚眦堂有关。
我五岁习武,当时教我武术的不止一人。——这些人竟然是睚眦堂的残党?
“够了,这些不必说。”陶雪义话音冰冷。
“为何?”爱如抬起下巴,竟是朝他倾身靠近,“表哥,你既然记得,那也一定还记得姑姑,对吧?”
“那又如何?紫云寨根本就没有活口。”
爱如眼中怒意化作泫泣,“她还活着呀!”
撕心一喊,泪落如珠。
“她还活着!你为何不听我说下去?你说没有活口,那我呢?你呢?!”
我们不是都还活着么?
“你难道不想见她……?”
“……呵,活着又如何?”
“陶雪义,别这样!”叶峥见他仍要冷语伤人,不禁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与爱如拉远,然而下一刻陶雪义将臂膀一挥,男人始料不及,被重重甩在雨篷上,船身晃动,他也怒了,伸手便将那人的手腕紧紧揪住,与他僵持。
接连的拉扯,陶雪义气喘吁吁,散乱的长发之下,叶峥看到一双泛红的眼。
“雪义?”
那眼闭上,人随之倒去。
“表哥!”
“雪义!”叶峥急忙上前搀扶,才发现陶雪义的身体冷得似冰,在虚弱地发着抖。
“她……”
“什么?”叶峥侧耳。
“她……又不会记得我。”
叶峥抱扶着的人喃喃自语,吐在他臂膀上的最后一声,轻得就像细雨化开的涟漪。
“表哥他……”爱如的脸煞白,声音在颤抖。
“他昏过去了。”叶峥拧眉,他刚才明明不该与陶雪义较劲的。男人的手指抚摸过那冰凉的脸,散落的长发被虚汗浸透,浅如浮丝的气息微微发烫,让他后悔不已。
就怕陶雪义再难醒来。
见到那悲伤的眼神时,叶峥竟是了解了。陶雪义不愿听到母亲的消息,就和他拒绝爱如是一样的。因为现在的自己,不是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陶雪义,你一直以为亲人都已不复存在,才变成了现在的你?
叶峥将人放倒在船板上,抬头看向爱如,阿静正抓住她紧揪衣摆的手,细碎的呜咽,听着宛如细针扎在心头。
曾经的睚眦堂,紫云寨,陶雪义的母亲,爱如与他的经过……他该不该知道?
正当叶峥心中踌躇,爱如缓缓开口:
“姑姑,她有疯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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