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池鹰窗,是任脉上的大穴,即是陶雪义为刀伤止血而点下的穴道,叶峥略为迟疑,“……可以么?”
“可。”
听陶雪义回得冷静,叶峥深吸一口气,贴近对方后背,右手环绕到他的身前,朝胸口两处运起内劲,迅速点下。
“嗯……!”解穴的瞬间,陶雪义浑身一颤,叶峥按住他的肩,却见他只是闷哼一声,再次深度吐纳,以调息止痛。伤口开始微微渗血,幸好并不严重,或许是他的草药在起作用,他之前仍在怀疑是否错摘成其他奇怪草药,如今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
“哦……啊!”叶峥一惊,才发现自己仍在搂着陶雪义的背,他火速挪回原位,运气调息的节奏竟是乱了,双手呆呆地徒贴在背,强行摆出镇定的样子。
奇怪,陶雪义的身体怎么有些僵?
“不用了,我自行运气便可。”
叶峥收回手,“……好。”既然陶雪义说不用,他也溜得干脆,挪到一旁开始啃起刚采的石斛梗,淡而带甘,涩而微腥,他咀嚼了半晌,看着水流悠然道:“裂谷的出口没有陆路,倒是有块木筏,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出去。”
陶雪义阖上的眼睫微颤。
方才被叶峥不假思索地环抱在怀,陶雪义心中耿耿。他虽知自己的体格算不上纤细,但与叶峥相邻对比,明显是对方强壮太多。刚才就此一抱,竟全然陷入男人的怀中,让他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
叶峥面朝潺潺流水,继续道:“对了,我在上面见到了爱如姑娘。”
“……”陶雪义闻之,捺下胸中颤意,淡然回以一句气声:“那又如何。”
叶峥回头瞧他一眼,心想这人可真比冷冰冰的山溪还要隔应人,也不知他的冷,是假还是真。
“她要我下来找你,哭得可伤心了。”
“…………”
陶雪义欲言又止。叶峥见他再次选择沉默,便笑道:“算了,你专心疗伤,就当我自言自语罢。话说,我在上面遇到一个面缠黑布之人,略有交手,可惜当我赶到寨屋时他已经遁逃,我认为该人那很有可能是睚眦堂的首领。”叶峥说罢,思绪一亮,“对了,我还遇到了之前在县城有过几面之缘的自梳女,她……”
陶雪义沉吟道:“睚眦堂……十七年前,有个叫睚眦堂的复辟总陀隐匿在广西的深山,之后却遭到剿灭。”
叶峥见陶雪义脸色凝重,似乎仍要言语,他担忧他的伤会因气而损,便将话锋截下:“对,如今的睚眦堂是个死灰复燃的新部,且与你所说的那被剿灭的前身,必定还有不少瓜葛。我和景柯少爷遇到的那个自梳女,她带领着一群女帮众部署在无人村外,自称来自珠玑魂梦楼。”
“珠……”陶雪义双眼微张。
“你莫非早已知道她们的行动?”叶峥问道。
陶雪义却是微微摇头,“不。但我知道县城的自梳屋中所住女子并非寻常百姓,且爱如与那位阿静姑娘,大可能是相识。”
叶峥双眼睁圆,关于这一点,他竟是未曾察觉。如此看来,阿静很有可能是尾随爱如的动向而来到此地。
他们都会到飞去来峡。
所以当时在刺史府,小春才会如此说……叶峥沉思着,又啃起另一根石斛。
“少爷可是与她们在一起?”
怦怦。
“呃……”被陶雪义这么一问,叶峥有些心虚。他是为了找陶雪义才将景柯扔下的,这一点无可厚非。尽管景柯坚持信任她们,他这个答应要保护少爷的长随也算是失职。
陶雪义见叶峥默然点头,态度却是平静。
“雪义,景柯与你带着府兵前来此地,就是为了再寻四皇子下落,我猜的没错吧?”叶峥手里削起一块土茯苓,“上面的情况我有目共睹。卫戎军都知道结队出战,你带着一个天真的少爷,以你一贯热爱的一夫当关作风,也太冒险了。”
“……是爱如。”陶雪义道:“我虽伤她奇经,她却赶在我们行动之后,率领南洋流寇与睚眦堂帮众突袭府兵营……就因我套她的话,所以她要以牙还牙,我不过是追她至此。既然她不惜代价,我便成全她。”
叶峥听得有些懵,新鲜土茯苓滑手,险些抓不住,“可是你……”你不是救了她么?
沉默,又弥绕在两人之间。叶峥在寂静中啃完一块土茯苓,虽不算鲜嫩,倒也清甜。这山野里尚有清甜的草根,怎么就有人白生了一副好看皮囊,却是又硬又冷?
“哎,你又是保护少爷,又为他断后,然后又和爱如姑娘……最终落得从半空掉进谷底的下场。事情至此,就算你不承认自己是冒险,是逞强,我也知道你是条讲义气的汉子了,所以……就当我们之前说的那段话是多余吧。”
叶峥回忆起自己身中蛊毒之后,陶雪义在他面前离去时说得那些话,想起来仍叫人苦闷。语毕半晌,却闻对方高声回道:“不是!”
陶雪义抚喉,“我……咳咳……!”
“喂!”没料到陶雪义突然反应激烈,叶峥朝他靠近,正要帮他抚背的手刚伸出,却被一掌打回。
“……我……最不讲的就是义气,你想多了。”
“什么……?”叶峥茫然,只见陶雪义微微垂眸,眼底泛出一抹晕红。
“我要是讲义气,我早就死了,又何必……变成这样?”
“雪义!”叶峥手指用力,毅然抓住陶雪义的肩,似乎紧紧抓着就能压下他的颤抖,“雪义,别这样,你到底……”
你到底在自责什么?
“我……我……”陶雪义喘着气,在紧拧的淡眉下闭起的双眼盖去了翻腾的思绪,剩下一抹眼边的红。
算了,不该与他再说下去。叶峥叹气,“别说了,你专心疗伤吧。”
陶雪义抿着唇,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叶峥见惯的冰冷。叶峥松开紧紧按在那瘦肩上的手,裸露的皮肤上落下几道红白相间的印痕。他曾想过,爱如的恨应该也是陶雪义的恨,但此刻他感到陶雪义更恨的,却像是自身。
“雪义。我是为了你下来的。”叶峥终是不敢问他,只有换出一道浅笑。
陶雪义茫然。
看着对方呆呆地望他,叶峥笑得更开,爽朗却又带着些许无奈。谁叫他不擅安慰人呢?望进陶雪义的眼眸,他继续道:“你掉下来容易,我爬下来可不,就看在我肚子打鼓,被一路当成流寇的委屈份上,别再说那种难过的话了。”
茫然的那个人有些慌了,只觉脸皮底下突然腾起一股胀意,血流似在加快。
虽然现在叶峥不敢对陶雪义过问太多,却是灵光一闪,突然之间,回忆变得通透起来。
“雪义,我还未曾向你说起我的往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