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景柯眼睛睁得更亮了,抬起一张红扑扑的冻脸,“那里……和四皇兄去的岭南一样?”
“差不多。”他躬身,擦去孩子鼻尖上的雪花,惹出了一阵小小声的喷嚏。
“殿下,回去罢。”
牵起孩子的手,热乎乎的,他怕把对方给凉着了,刚要松开,孩子却将他的手紧紧地拽了回来。
庭园留下一大一小两行脚印,门开,桌上烛火摇曳。他去给地龙加了炭,小皇子凑近桌上那碗饺子,盯得出神。
“想吃?”
“可惜都凉了。”景柯垂眉,眼神还是没有从饺子上移开。
他笑了笑,将碗拿起,“那就拿去厨房热一热罢,走。”
“嗯!”孩子立刻贴在他的身后。
“安静,这可是秘密。”
孩子发现他两手端着碗,只好抓住他腰下的百褶,嘴里噙着一抹神秘的笑,“那我们的秘密又多了一个,上次是……”
“嘘。”他以指分唇,从上而下看过来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严厉。
“嘿嘿,都统大人教你……”
“嘘。莫提这事,不然不给你热饺子了。”
孩子肩膀一耸,连忙把他的百褶裙拽得更紧了些。那一夜,他们一起分吃了那碗饺子,米皮晶莹软糯,隐隐有着马蹄的清香,那是他遗忘已久的味道。
之后的多数个夜晚,总有这么一个孩子跟在他的身后。岁月如梭,在景柯封府出宫的那一日,他第一次看到了京城外的梅和雪。
鉴陶总管随侍五皇子有嘉,圣上在封府宴上赐飞鱼服一身。快雪初晴,浅灰色织银曳撒上飞鱼如跃,绿袍锦衣的少年身骑白马,在前方迎风奔跑,掩去了一脸泪痕。
封府后不致数日,四皇子肃王景汐病死他乡。臻王痛失最亲近的兄长,终日流连市井郊外,闲散度日,偶尔去卫戎军营驰骋,逮住来营中演武的陶雪义。
然而他还是会每日回寿安宫。敬妃从冷宫救出来的少年如今身着锦衣,笔挺的背,细瘦的腰,英姿款款,双眼中曾经的迷茫化作冷彻,如月如霜,宫人宫女见之言之,都道是被娘娘深藏宠爱的宫中魅影。
“你真的不回内廷?”
此话,蔷薇丛中花前柳后,敬妃问了他一次又一次,如今却从他的师父口中道来,卫戎都统掌剑在前,意在探试。风潇潇,又起飞雪,两人悬立于一丈高的梅花桩上,姬沛见他陷入沉默,便是剑花一挽,挑起他腰间配剑。
“内廷的提督太监已死,你做得不错。逢机遘会,不起则落,不进则退,何必再做奴下之奴?”
他接过旋转的剑柄,以内敛之势止住对方的剑,两剑相指,锋芒交映,他却一直低眉不语。
姬沛笑了,“好,很好。”
不进不退,不屈不移,是他想要的回答。
风雪的冰冷,是雨打在伤躯上的疼。
“唔……”迷离的双眼,所见一片昏黑,峡谷的雨冰冷刺骨。陶雪义看不清自己最终抓住了什么,应该是一根树枝。他用尽了力气,右手五指紧扣,深深陷入木中。受伤的左臂虽被点穴止血,却早已没了知觉,瘫软着,无法动弹。
雨总会在悲剧之后来临,像是为了祭奠那一场戮战。陶雪义咬紧牙关,奋力运动着不听使唤的左臂,却是徒劳。陷入木中的五指磨出了血,指甲皲裂,痛楚连心,却是逐渐麻痹,仿佛肢体已不是自己的。
“嗯……!”不,他不能掉下来。坚毅地,他将牙齿咬得更紧,麻木的手又抓紧了一些。
身下的水流在雨中更为湍急。他朝下看去,漆黑窄小的河道如蛇影,蜿蜒在嶙峋石块之间。
他要爬上去。
“哈……哈……”一只手已是极限,他却没有放弃。运力于瘫软的左臂,强忍着刀伤的痛楚,一寸一寸,将血淋淋的手逐渐往上抬。
寨屋受击,跌落入谷,明明是刚才发生的事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久得足以让他回忆起一堆过往。许多他总以为已经忘掉的事,就在刚才,一切似乎又都记起了。
“嗯……”两手终于一同抓住了树枝,他已是气喘连连,这场滂沱暮雨却下得更大了。
他仰头,苦苦望着那根摇摇欲坠的枝条,布满血丝的双眼涣散,分不清哪些才是雨水。
姑姑,是你的——
“啊!”
啪。一声夹杂在雨声里的脆响,树枝突然折断。
你……
同他一并坠落的树枝变成一个沉重的黑影,他徒劳地抓过碎木,残枝……忆起那个黑衣人在耳畔传来的那道苍老的声音。
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终是连同他的孤影,坠入了山谷的深处。
你
生得和你的母亲
真是像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