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管家。”长随走进伙房,陶雪义却是充耳不闻,站在水池边背对着来人,手里不知在忙活着什么,手落之处传来陶瓷的脆响。
叶峥蹙眉,最近他总是不知该惊讶还是困惑。很明显对方这是在……洗盘子。他走近,端详起陶雪义的侧脸,看他神情清淡,却很是专注。
“这些是我专门泡在皂角水里的,明天一早笑银就会洗,你怎么……”
陶雪义把袖口挽到臂窝,一手又从水里取出一张青釉圆碟,另一手拿着一块洁白的方巾,细致地拖着碟子擦拭起来。叶峥眉头蹙得更紧了,那方巾不是他平时擦手和擦剑的用的么?看陶雪义依然专心擦碟,把他视若无睹,不觉背后有些发凉。
这人从下午开始就不对劲,叶峥也拿他毫无办法,甚至觉得那无声无息,摸摸刷盆子的背影越看越瘆人,他回退两步,就让随陶雪义刷个高兴吧,正要遁走,却瞥见他的凉茶壶被放在了桌上。
叶峥走过去把茶壶一提,却发现那壶颇沉,揭开盖一看,大半壶凉茶竟是原封不动。
好你个老陶,竟然嫌弃小爷煲的夏桑菊?
“怎么,一口也没喝?这个又不是苦茶,难道还怕我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不喝我喝了。”叶峥语带不满,转而又嘿道,“以后你问我要,我也不给。”
为什么陶雪义非要在这种细枝末节惹得他不快?叶峥愤愤地提起茶壶,却见那个刷盘子的男人竟然朝他望了过来。
叶峥一手叉腰,“怎么?”
陶雪义朝他半侧过来的脸在灯影下显得更寡,脸色看起来更是白了许多,不知是否是叶峥的错觉,但仔细一看,却见对方那双薄薄的唇呈着玉色,没有往常那般殷红。
平时的陶雪义,淡黄的肤色细腻,总是在阳光下显得更为白皙,只有那时常微微抿起的唇,红得……
“不是你说的那样。”陶雪义开口道。他的气声压得低沉。
叶峥听着那低沉中的一丝沙哑,陶雪义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敛起目光,转过身继续擦起手里的瓷碗。
一声咋舌,叶峥提起茶壶大步向前,陶雪义见他突然朝自己走来,一声质问还未脱口,又见男人顺手拿起一个碗,把茶壶里的凉茶往里一倒,直直地递到陶雪义的面前。
看着盛满浅黑色液体的食器,他茫然:“什么?”
刚一张口,那碗已经凑到他的嘴边,陶雪义想要抗议地瞪向叶峥,不料对方却是一脸正色,对他道:“快喝,你声音都哑了。”
“我……”陶雪义又开口,男人手腕倾斜,凉茶溢出碗边,竟是往他嘴里倒去,陶雪义皱起眉欲把碗接过,然而男人似乎硬是要他喝下去一般,手紧紧地把碗端在手里。
那只手有些烫人。陶雪义竟然一时不知该不该抓住,窘迫之间已是被迫灌了一口。
咕噜、咕噜……
“唔……”凉茶入喉冰凉,草药的味道甘中带涩,菊花的香味清新,闻着却有些苦。陶雪义小口小口地喝着,对方的动作有些强硬,他喝得急促,一碗茶只剩最后一点,却是喝不下了。他轻轻抓上男人捧碗的手,一边推开一边摆头,“……不喝了。”
“这茶不苦吧?”叶峥看着对方用手背擦嘴,眼眸低垂的模样,才发觉刚才自己竟是鬼使神差地逼得那个陶雪义喝茶……难道小时候伤风上火被娘亲灌凉茶的过去烙印得如此之深?
陶雪义却是沉默。拿起装过凉茶的碗,竟然又开始洗了起来。叶峥看对方似乎没有计较,他轻轻一叹,转身靠在水池边上,对陶雪义道:“我刚才……是不是唐突了?”
陶雪义抿唇不语,手上的碗被他用手巾擦拭着,一遍又一遍。叶峥看他擦得细致又执着,水池里已经没有食器了,不禁劝道:“别擦了,你快休息吧。”
“我……”陶雪义的声音确实已经哑了。叶峥见他手里擦得愈来愈用力,仿佛有什么擦拭不去一般。
突然,他忆起在那江边浅滩的一夜。叶峥依稀记得,当时的陶雪义和此刻一样,把剑柄擦了一遍又一遍。
“别擦了。”男人想伸手制止他。
陶雪义猛地躲开那正要伸过来的手,朝叶峥看过来的双眼却是掩在低垂的睫毛下,目光有些涣然,“我只是在想事情。”
“别想了。”男人继续夺过对方手里的碗,叠在一旁。
远处飘来打更的声音,不知不觉已是子时。
陶雪义略带沙哑的声音低柔,“我不是不喝你的茶。而是白天……我不惯多喝水。”说着,他揣紧两手,把濡湿的手巾拽进手心,“这个茶喝多了,我会……”
“怎么?”叶峥茫然,他倒是从未听说夏桑菊会有不良作用,心中难免有些惴然,却见陶雪义又噤了声,默默收起手巾,要朝门口走去。叶峥把挂在墙上的油灯吹灭,拿起桌上的灯盏一边带上伙房的门一边跟上,又劝道:“你可不要病了,万一还有刺客要来加害你家少爷怎办?赶紧回去休息吧。”说罢,又看了看对方的脸,果然一副初病的模样,不禁蹙眉,“明天我还会煮一点,你可要趁热喝――”
“你真怪。”
叶峥一楞,陶雪义突然停下脚步,映着灯盏的火光朝他看过来。叶峥心中不满。
我哪有你怪?
“毕竟算是同一屋檐之下,就算与你合不来,我也总该关心一下同僚吧?”
“嗯。”陶雪义轻轻推开叶峥手里的灯,声音淡然,“我看得清,你回去罢。”
目送陶雪义走入夜色,轻风吹得男人手中的灯火摇曳,手腕的烫意让他回过神。
刚才,陶雪义是不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