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沁妃自从被解除了软禁,一改软禁时的乖张,与忧贵人相敬如宾,在宫里稳重贤德。在忧贵人生下五皇子封妃的那一年,沁妃带上五岁的四皇子随皇上同游东岳。
那是一年灿烂的秋日,枫红遍野,而这一行,却再次染上了血色。
途中遇刺,姬梦别受了伤。皇上被安顿在卫城,他负伤调查刺客的去向,一去就是两三日,归来时,他的房间坐了一个面色严峻的男人。
“梦别,你这是去了何处?”
“臣去追查刺客,且发现了他们的根城,这几日便可一网打尽。”
皇上凝视着姬梦别一身戎装,“你伤得不浅。”
“皮肉伤罢了。”此时与皇帝独处,姬梦别也省了些君臣礼数。他虽伤情不重,却是累了。
累得不愿招待这尊大人物。
这一年,彦宗皇帝留起了短须,貌增威严;又添爱子,人也变得更加稳重,就连身材也开始微微发福,但也算不上胖。作为皇帝,有点福相和威严也是好的。
彦宗也知道自己的改变,唯独姬梦别,还是那副样子。
“梦别,让朕看看你的伤。”
“陛下说笑了。”
“不是说笑。”男人身后早已带进两名小黄门,他命道:“为姬大人卸甲。”
“喏。”小黄门应旨,动作熟练地绕到姬梦别身前身后。
姬梦别深吸一口气,忍着微微愠怒,让小黄门伺候到只剩下贴身衣裳,便屏退了两人。姬梦别解开头上的网巾发髻,长发垂肩,皇上已径自走到他的身后。
男人记得对方当时伤在何处。他的手轻轻按上姬梦别的肩膀,在右臂上果然找到了被包扎过的地方。
“给朕看。”
“陛下,臣的伤已包扎稳妥,没必要多此一举。”姬梦别转过身来,对上男人炯然的双眸。
“朕只是想再看看,你伤得深不深……也罢,朕回宫会赐你上好的药材,莫要让伤口留下疤痕。”
“呵。”姬梦别只觉得可笑,“我是武夫,更是下九流出身,疤痕会少么?”
“就因为朕看过,才……”
“皇上今儿是怎么了?我最近这两年出关领兵,受过更重的伤,倒也没见你如此紧张。”
“朕ーー”男人才说出一个字,却见姬梦别打开了房门。这是送客之意?男人拧眉,立刻上前把门又关上,就这样把对方困在了关门的臂膀之中。
“梦别,你又救了朕一回。”
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很热烈,姬梦别却只有倦意,他勾唇:“那陛下信不信,若当场只有你我,而袭击你的是一群野狼,我一定会把你弃之不顾?”
“梦别。”男人却是抬起了姬梦别的下巴,凑得更近。
姬梦别以指挡开男人凑来的唇,而腰却被男人一手环住。
呼吸凝然了须臾,姬梦别绷直的腰渐渐软了,他是真的倦了。男人没想到居然得到默许,便放慢呼吸,两手把人拥在怀里。
姬梦别的身上还带着铠甲的铁味,又似淡淡血腥。
“陛下……”
被叫唤着,男人的心竟忐忑了。他的手早已失了分寸,正在解着对方的衣带。
“我讨厌你。”
姬梦别讨厌皇上。
男人楞然片刻,嘴角泛起苦笑。
“讨厌,心里也就还有朕。每当看到你又为了护朕,还受伤,朕就心悸难耐。”
“也就是说,我这样做能够引起皇上的注意?”姬梦别笑里带着几分戏谑。
仿佛他是个借着保护皇帝受伤而获得宠幸的人,仿佛真的拥有这样的心机。有意,无意?他自问不出结果。
“我累了。”姬梦别闭上眼,疲惫的心中仅剩一
道小小的报复心。旁人常道卫戎都统媚惑皇上,他倒想看看自己这种贫瘠的人,是不是真有此本事。
“你可知道?梦别,朕其实一直在抗拒着你。”
“说得好像是梦别强迫皇上了。”姬梦别冷笑。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喜欢把过错推给他人。
他果然讨厌这样的人,但想来又讽刺。当姬梦别不再是一个男人之后,才开始体会到男人的卑鄙和丑恶。
“皇上抗拒我时,心里想的,可是因我不配?”
“梦别……!”男人仿佛遭到戳破,他急躁地吻上对方,漫长的深吻,缠绵悱恻。
姬梦别没有拒绝,只是微微蹙眉,忍受这种说不上喜欢的感觉。
如果他真的能喜欢上这个男人,倒可以少些烦恼。就像那个女人一样,痴痴地爱,却是无悔。
那一夜,他们在塌上缱绻纠缠,仿佛是几年前那场假戏真做的延续。
姬梦别有那么一瞬间,渴望像个恋上天子的女人那般无悔,但最终他还是后悔了。放纵,沉沦,失态的一幕,又再一次被女子看在眼里。对,沁妃在看,她不知何时来到了窗边,眼神惊恐。直到她落荒而去,姬梦别才从涣散的思绪里反应过来。而身边的男人仍在忘情之中。
明明下一刻,姬梦别是要推开他的。
一阵吃痛的呻吟,高亢艳丽,叫人羞耻无比。若窗外的人还未走远,一定听得很清楚。
多少年后,江湖某处。姬梦别以帽檐垂帘遮挡自己的脸,单手抚琴,单调的琴声凑出别致的旋律。此间是江湖酒栈,他的身旁还有说书人,戏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寂寥里。
酒栈可观落日,门前的江水吞去余晖。
说书人刚把话题一换,竟吸引来几个知音,他灵机一动,问那单手琴匠可否将乐调换一换,好贴合他接下来那个艳丽奇诡的故事。
说是有个皇帝迷上一个妖怪,妖怪陷害宠妃,祸乱朝野,最终伏诛,却又阴魂不散,把皇帝迷得恍恍惚惚,痴痴傻傻。
琴匠弹到一半,见说书人似乎讲完了,便缓缓补充起来:“之后皇城每年在妖怪死去的同一日,全城作法,在符篆上画上少女的眼睛。传说那妖物怕被女子凝望,可使之作恶不得。”
说书人楞然,本想接着编,却又一时半会接不上灵感,便拿出纸笔坐在琴匠面前,悄声道:“兄台,你这个版本有点意思,和市井流传的不太一样,可让小生记记?”
琴匠的脸藏在垂帘之下,晚风拂过,面容隐隐若现。说书人似乎看到琴匠面上的刀疤,心颤栗。
“方才那些是在下随意编撰的,记,就免了吧。”
“可是……”说书人不舍,又问:“妖物为何怕那个?”
“呵,真是凑巧。这话题便又回到起初了。”
“呃?”说书人不懂,正当茫然之际,面前琴席已空,风息幽然,而琴匠已不知何处去了。
后来,说书人还是记下了这偶然听来的版本。他大张旗鼓准备了讲坛,趁夏夜闷热,好来一场引人入胜的怪谈,给自己涨涨名气。
可没想到,讲坛当晚无人出席,那说书人凭空消失,后来再无人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