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可以进门，叶峥也省去了恭敬。只是抱着酒坛不甚方便，他见门扉正掩，便用臂膀推开去，却听得：“欣荣，先不要进ーー”
叶峥终于听清是陶雪义在唤他，抬眸一看，只见话说到一半的陶雪义向他看过来，似乎……模样有些许不同。
他仿佛察觉到了，又似乎没有，随一声“哐”ーー手里的酒坛碎裂在地，浓醇的土酿溅了半身。
“怎么啦？！”爱如怒斥起来。
叶峥瞪大的眼回过神来，却是想收拾已太晚，他又不禁看向陶雪义，果然不一样。
陶雪义连忙别过脸去。
爱如：“哥，你别ーー”
陶雪义在用手擦脸，从嘴唇擦到脸颊，手背染上了一抹显眼的红。
“雪义！”见陶雪义抬起另一只手，以袖揉面，叶峥伸手制止，两人在一起姿势很是尴尬。
保持着被叶峥抓住一只手的姿势，陶雪义站起，转过身背对叶峥，“是我把你吓到了。”
叶峥：“什么？”
吓到……怎么可能？难道是因为失了手碎了酒坛？叶峥慌了，下意识看向爱如，只得到一个鄙夷的眼神。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东西也不端稳点。我不过是给表哥……”
“爱如，算了，他也没做错什么。”
爱如不太服气，“那他至于看到你的样子，吓成这等？”
“我！”叶峥站在两人中间终于插上话了，“我没有被吓到，只、只是……”
方才他看到了什么？他自是记得。刚一进门，他眼里看见的陶雪义面上皙白，淡眉描上了一对柳叶，细长眼尾扬起黛稍，两颊柔亮似桃染，唇红似梅开。
而桌上，正放着一面铜镜，一盒打开的妆奁，爱如的手里，还没有放下那支描画口脂的羊毫。
“行吧，是我胡闹了表哥，但你也不用连解释都如此结巴吧？我觉得可好看了。”
“嗯……”叶峥附和着，然而陶雪义走得极快，“雪义？等一下！雪义！”叶峥追出门去，却迎头撞上了店小二。
方才和一人飞速擦身而过的店小二又撞上一个大块头，吓得不轻，叶峥连忙歉言几句，再追出厅堂，却不见那个溜走的人。他又赶回侧轩，房里空空如也。
夏风翻动树涛，树影破处见星河。陶雪义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客栈旁萤火处，越过篱墙便是树林。
抚摸着嘴唇，面颊……爱如画上的妆容被他擦花了，看着手掌上一抹残红，他后悔自己的慌乱。
爱如突
发奇想为他揉面描眉也并非完全出于胡闹，说到头来还是因为他自己。起初，爱如打算送他几盒淡色胭脂，是他先问爱如，那些应该如何使用，才引起她后来的兴致。
已过而立之年，他也曾介意自己的外表，但又会为介怀此事的自己叹息。
到底还是个太监。
怕自己上了年纪，不中看；怕自己不像男子那般结实，只会长出赘肉；还怕身子残了，比常人要废得快些。要是仔细逐一地怕起来，他能怕上一整夜。
数着林间萤火，他静伫良久，半个时辰悄然过去，而客栈的灯光尤亮，不时还能听到姑娘们带着浓浓醉意的笑声。陶雪义走出树林，沿着他来时走的偏径绕过后院，打上一盆水洗漱拾掇过后，方才回到侧轩。
纸窗透着淡淡烛光，陶雪义轻推门扉，却闻酒气。
“欣荣？”
只见叶峥坐在圆桌前，桌上酒坛开了封，男人却是趴在桌上似乎睡去了。
他莫非喝了酒？陶雪义放轻脚步，凑近看之，叶峥却醒了。
“雪义？雪义，你总算回来了。”
“我以为你睡了。”
“差一点。”叶峥看向陶雪义，凝然了须臾。
陶雪义这才发现叶峥把酒盛出了三碗，迷茫之际叶峥道：“若等不到你回来，打算罚酒三杯，但又觉得太傻气……罢了，你回来就好。还有……我不是觉得那样不好看。”
“好不好看又如何，男人画脸确实显得妖气。方才那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你刚好来了。”
“雪义。”
“什么？”
叶峥眼里充满认真，又带一丝焦躁。
“我说好看，说的是真话。”
陶雪义被凝视得耳根发热，刚一垂眸，叶峥突然拉住他的手，“啊！”
“你过来。”叶峥把陶雪义按在凳上。
陶雪义茫然，只见叶峥在他身旁坐下，打开放在桌上的妆奁。陶雪义不解之际，叶峥一手轻轻捏上他的下巴，随即，男人的手指带着一缕香气，点在了他的唇间。
丝丝润稠的感觉，随着手指头，轻描过有致的下唇。陶雪义没有动弹，任由男人做出这短暂的举止。他看到男人的脸上有些微红。
陶雪义抿起双唇，缓缓张开，呼出因悸动升温的吐息。
“很好看的。”叶峥看得恍惚。烛光下，陶雪义眉上的柳叶黛未全然洗去，向来秀丽清寡的面容尤余一丝不常见的风华。
“好看……”
“好、好了，莫要说了。”
说好看又如何？他已经铁了心绝对不会再画第二次。
“雪义，看我。”
“嗯……”陶雪义的面颊忽而发凉，叶峥又揉上了贝壳里的粉膏，在他的脸颊上晕染开。
黛眉轻皱，面上桃开。陶雪义感觉到叶峥揉太多了，此时脸上一定很滑稽。
晃动的波光被睫毛盖去，等不到回望的男人凑近那双发烫的红唇，啄下缠绵的吻。
月落日出，又是晴好。
日上三竿，叶峥起来时听说珠玑魂梦楼的那群姑娘多半还在睡，饭厅只有阿静和爱如在吃茶。
“叶公子，这么早就要走了？”阿静见叶峥提着鼓鼓的行囊出来。
“尚未，雪义方才醒来。”
爱如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
叶峥并没有察觉，只是手里拿着两个三角粽，放在桌上，叹气。
“彻底把这两颗忘了，这两日炎热，怕是吃不得了。”
“这
几天你还吃得不够多？”爱如道。
“也是。昨日的宴菜就有粽子，记得是冬菇和烧肉做的馅，很是特色。”叶峥起初想要带走几颗，没想到雪义将粽子一扫而光，看来陶雪义是喜欢这种口味略重的咸粽，也算心有收获。
阿静道：“我们还会再留一日，后日笑银会和李公子一同回娘家祭祖，小春的出场还没有结束呢。”
叶峥笑道：“昨夜怕是喧闹到了天明，想必她可以睡上整整一日。”
“什么粽？”
叶峥闻声回头：“雪义！”
爱如见陶雪义出现，深邃的两眼变得狭长，把陶雪义也一同观察了起来。昨夜，她好不容易问了陶雪义，又或许是她问得过于内涵，并没有得出有用的回答。
叶峥对陶雪义道：“没什么，只是又想起今日回西廊，我娘一定剩下了不少端午粽子，怕你会吃腻。”
“不会。”
爱如收起微妙的眼神，专心吃茶。心想表哥是只懂得道“不会”了。
罢了，不想看他们了。爱如喝完自己的，随手拿起阿静的茶杯继续喝了起来。今早的表哥没有倦容，倒多了几分神采，尤其是面颊那道傅粉抹出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