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除了这座庄园便是死路,平日里鲜少有人靠近,叶峥狭目遥望,发现那些人影似乎还在往庄园的方向走来。繁茂的枝叶遮挡了视线,当他拨开阻挡再看,人影似乎已经消失了。
叶峥跳到围墙上,回头见陶雪义正看向自己,便做出几个手势,陶雪义点点头,叶峥便轻盈地跳出了墙外。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没有见过陶雪义亦或是他被放榜通缉之事,但曾经卫戎都统的下属被收押却是实有耳闻。如果那些人影是之前见到的几个锦衣卫则不妙。叶峥出来时步伐轻盈,他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从庄园里走出,便在树丛的遮蔽之下潜行,向着人影出现的路口方向靠近。
庄园一片寂静,陶雪义步履无声。后院,茶炉中炭火还在弱弱地烧着,煲内有药,许是叶峥早上熬的,淡淡的药味随风飘去。
陶雪义熄灭炭火,将茶炉带回屋中。
路过师父的虚冢,他不禁回忆起一年前的漓江。
昔日紧悬的心,也无法随着叶峥和都统被卫戎军救上岸而平复。叶峥上岸的瞬间便晕了过去,而他的师父却还有一口气,竟是清醒着。
高深的功体缠绕着虚弱的身躯,身上一处伤口距离命门仅有几寸,一支残箭刺在右臂上,深入筋骨,爪型的倒勾纠缠着血肉。
雪义……
他尤为记得师父那声沙哑的呼唤,比此生与之相会的每一刻都要温柔。他怕是下一个瞬间便会永远听不到这个声音。
救他。
陶雪义知道这个“他”是指谁。卫戎军听令遂行,而陶雪义紧紧抓住师父冰冷的手,那只手伤得很深,他知道师父是故意接下了那支箭。
雪义,你可还记得……?
记得,师父所言弟子都记得。
眸中还有话,姬梦别却不再言语,他推开了徒儿,仿佛呼吸都将停止的身体缓缓站起。周围数十名卫戎军忧而不前,陶雪义紧握手中那块被悄悄递与的玉戈,喊出一声:师父。
姬梦别的身后叫声不断,那单薄的身体却没有倒下。他迈出了步,缓缓地,是离去,也是归去。
余下的卫戎军陆续跟随在他的身后,有人驻留,有人离散,之后只剩幽凉的风,吹醒了陶雪义身边的男人。
过往如烟。陶雪义不知不觉便坐在了虚冢旁,一只小鸟正在啄食摆放已久的贡糕,陶雪义掰开小块,小鸟啼鸣,呼朋唤友,在陶雪义身边聚集起来。
啪沙……
小鸟忽然扑腾着飞回了树上。寂静中,逐渐听见确切的脚步声,陶雪义屏息凝神。
欣荣?
他在心中默念,步至门边,门叩叩而响,他缄默,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隔门向他轻唤。
“雪义!”叶峥怎样也没有料到,寻迹落空回来的自己会看到如此场面。
后门敞开,而来到陶雪义的面前的正是身穿官服的人。一个,两个……不止!有两人在门边各站左右,打开的后门外头影影幢幢——这究竟是来了多少人?
叶峥不假思索便是一个箭步,不等陶雪义作出反应,拉到了人便往回疾跑,陶雪义慌忙看向他,又回头,低矮的后门挡住了一群锦衣华服的来者。
身穿斗牛服的年轻人忍不住追出几步:“站住!”令一位年轻人随即跟上,却见叶峥跑得更快,瞬间没了踪影,一声委婉的“请慢”都来不及说。
叶峥似乎听见那些人喊话,他把陶雪义的手抓得更紧,两人踩翻了井边水盆,撞倒晾晒的梯架,踏过方才播下种子的地,破门而出。
“欣荣、等等……”
“还等什么!”
“他、他们是——”
叶峥根本没心思去听,疾跑带来风声猎猎,心跳怦怦,两人喘着气,一路未停。
“哈——哈——”
“雪义?”两人终于停在一颗老树旁,镇子已被抛在一里开外。叶峥松开对方被抓红的手腕,关心起气喘吁吁的人,“你没事吧?”
“手放开就好……抓住……跑得更累……”陶雪义从早上开始身子便有些沉,他不好意思直言,只好隐忍地喘着。
“对不住,总之你先歇会。”叶峥拍拍陶雪义起伏的后背,让他靠着大树歇息,自己则在树下找到一个方位,翻开遮掩的草丛和石块。陶雪义迷惑地看着他,直到叶峥从石洞里拿出两把被麻布包裹完好的武器。
叶峥回头露出得意的笑,“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拿好,你的剑
。”
陶雪义接过。阳光和树荫,似把一切照耀得更加朦胧。叶峥把刀背好,回头看向还在顺气的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晃了晃,微红的脸沐光朗笑,带着几分得意。
“这也是……预料?”陶雪义呆然。
“嗯。”叶峥帮他把剑挂好,不远处,玉带般的小河传来铃声,叶峥再次抓住陶雪义的手。
光耀的大地忽而转阴,河边铃声止,一艘空船恰好划过。“稍等一下!”叶峥的声音喊停了船夫划动的桨,陶雪义被叶峥拉着一同跳上了小船。
“客官来得刚好,请问是要去往何处?”
“最远处。”
“好嘞。”
船载上了客便驶到河中央,渐划渐远。河起微浪,天边隐隐滚动着雷鸣之声。陶雪义回望河畔,河堤上似有人来,船与岸相远隔,只能看到依约的身影。
“怎么了?”叶峥顺手把船尾的竹帘放下,若有所思的陶雪义缓缓回头。
“没什么。”
叶峥又回归正色:“对了,刚才那些到底是何人?我看他们身着官服,可有认出你的身份?”
陶雪义听罢,勾起轻笑:“你现在才想知道?”
“你现在可以说了。”叶峥点点头。
陶雪义眼角的笑意更微妙了,叶峥感到略为别扭,又转而看向竹帘外的景色。天边一抹紫色覆水云,闪烁着雷光。小船顺风逐水,这场雨怕是追不上他们了,男人觉得颇有意趣。
吸一口湿润的风,风里,是飘飞的叶,是叶上刚离开不久的光;亦或是苔染的水畔,和远方第一滴入河的雨。
陶雪义忘记自己是何时学会像叶峥一样,呼吸这道盼雨的风。
“上都上来了。”看进叶峥双眸的眼神带起一丝狡黠。
“你这样……好像我做了一件不太正确之事,难道真的是我多虑了?不对啊……”冷静下来的叶峥抱臂在胸,竟是不太习惯被陶雪义如此含笑相对。此时轻雨落在船篷,声声交织。潇潇然世间,船在徐行。
陶雪义向叶峥靠近了些,耳畔的话音,穿过雨声而清晰:
“那便和你等到船停雨止,再说不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