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银今年有十七了,厚厚的木屐踩得咯咯响。今天的说书郎讲得天花乱坠,她听出了神,差点赶不上去城郊的顺风车。
马车颠簸了五里路,天色尚早。此地俗名傍江铺,虽出西廊却也热闹。笑银走的方向人烟减稀,道路上杂草愈多,老树垂枝,走着走着便荒凉起来。
“到了吧?”她垫了垫脚,总算在参差枝条之间看到了老旧的瓦顶。
他们怎会搬到这种地方呢?姑娘歪着头,走到那扇爬着一半青藤的门前,门半开,她收回叩门的手用力一推,一座和外头一样荒破的庄园映入眼帘。
田地还未耕好,畜栏里头空空如也,院子一半杂草丛生,一半器具零落,一看便是新居未缮的模样。
“这里能住人啊?”笑银感受到庄园还吹来一丝阴风,扶着门探头却不见人影。一阵叮叮叮的声响从上空传来,一抬头,她总算见到了要见的人。
叶峥手拿着钉锤,耳朵别着一枚八寸钉,顶着太阳敲梁打瓦。
“叶大哥!”
听闻清脆的声音,叶峥错愕得看下来,“笑……阿笑姑娘?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大娘把这儿告诉我的呀!”姑娘晃动着竹篮,“大娘让我给你带东西,还有叶大哥妹妹送的……说是送给陶师傅!”
“什么?!”叶峥把钉锤插进裤头带,接着一个空翻,在姑娘面前猛虎落地。
“送陶雪义?她们?送的什么?”
“衣服。”笑银瞥一眼叶峥,只见他头发晒得干燥,被风吹得凌乱,头上都是汗。
叶峥接过竹篮,喊了一声那个倍受他家妇女宠爱的男人,却不见回答。“怪了,刚才还在的。”叶峥绕过乱糟糟的院子,往后院走去,笑银跟在后头。
后院飘来一阵松香味,那竟是一座低矮的坟冢,姑娘不太识字,只看的出碑文刻得甚是精致,祭拜品端正地摆放在前,三柱高香正好烧到一半。
叶峥左顾右盼,转了一圈,迷茫了,“他不是在祭拜师父吗?这是祭拜好了,人却不见了。”
“或许是出去了呢?大哥你看,后门好像开了。”笑银眼儿尖,她走过去,推了推简陋的木门,确实是开着的。
“可能只是在附近,我去寻一寻。”叶峥拉下袖口,整了整衣襟放下钉锤,便去了。
这一年朝中动荡,多有人被贬到南方,地方官员
换了几轮,更有密探派到各府视察,他带着陶雪义决定游走在故乡之外,就这样,在江湖疗养了半年又浪迹了半载,只有开年那阵子,他才与陶雪义悄悄回来看望母亲。
却没想到母亲生了一场病。
陶雪义要让他留下来照料大娘,叶峥趁陶雪义还未说出“我自己走”这种话,便想出了今日这种——灯下黑安顿之法。结果陶雪义自己跑出去了。
到底去了何处?叶峥从后门走到了庄园尽头,布满裂痕的青砖路又走了一段。道上马水车龙,再过一条路就是镇子中心了。
“奇怪,他要出门至少和我说一声,这到底是打哪里去了?”
里街檐下,一女子与陶雪义面对面,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绣花手绢。
就在一柱香之前,为师父上坟的陶雪义听见后门有动静,正是这位女子在门边踌躇,一见陶雪义发现了她,调头就走。
女子的眉眼清秀,含绪带愁,淡粉色的手绢飘落在地,陶雪义拾起时,人未走远。
他沉思片刻,决定跟上去。他们搬来此地不久,时常见有府兵出没,时下陶雪义还未熟悉这一带,本不该贸然出门。
女子的碎步走得急促,刚出荒道便不巧撞上了过路人,陶雪义见两名男子将女子围住开始刻意刁难,上前把两人赶走。此处是镇铺的主道,车辆来往,陶雪义带女子往前走,却见路上走来几个身着官服的武士。
两人便绕路来到了里街。
女子纤细的手腕被过路男子拽了一把,有些红肿,她将手臂揣回袖中,折起手绢对陶雪义福了福,“感谢公子相助。”
陶雪义道:“姑娘家住何处,我送你一程。”
女子走路颤巍巍,看她衣料也不俗,身旁却没有带上丫鬟。只见她面有虑色,垂睫回道:“公子好意奴家谢过了,就不比劳烦了。”
“姑娘方才来到庄园外,可是要寻另一位男子?”陶雪义见女子睫毛颤了颤,又道:“我可以帮你传话。”
“不、不必了……”
“当真不必?”
“主人在船上等着奴家,奴家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道别,不如不道别。”
天不知何时转了阴,风吹来远方的雷鸣。陶雪义看向天际,树叶飞旋,而女子的声音细微。
“他不一定记得奴家,道谢……也不必要了。”
“你和他……”陶雪义本不想多言,却还是问出了口。
话未说完,雨已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