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静只是笑笑，她跳下石坡，牵起马儿的缰绳，抬声道：“在嘟囔什么呢？时候也不早了，要找景柯小少主还是得抓紧些。”
“谁、谁要找他！不准你这么叫！他配么？！”爱如本就气堵，这时脸颊都飘了红云，她直接一个凌云步跳上了马背。
掌握京师命运的关键说得简单又厉害，握在手里却是烫手得慌，还不如找那个傻乎乎的王爷卖卖关子，折腾个几回来得解气。爱如心中如此想。
春雷在远方，新枝在路旁，马蹄踏过长出小草的泥沙地，停在了酒家的门前。
叶峥昏昏沉沉，这些日子他从半死不活变成半梦半醒，今日，除了一天都被打横挂在马背上宛如晾被子，便只记得早上路过村头，见大娘挑来一筐新鲜的淮生。
也不知道是他买的，还是和他同行之人买的，总之，他现在手里正拿着一根，应该是忘了吃。叶峥随人下了马，又被扛着半边身子，最后坐在了凳上，愣然。
凉风从门外吹来，带着湿润的泥土味。这是叶峥无比熟悉的味道，恍惚的意识也清楚了许多。
他闻到了蒸笼被打开的味道，是馒头？闻起来不太新鲜，却还是足以让肚皮作出几声“响”应。
陶雪义正在挑选蒸笼里的馒头，叶峥一边啃着淮生棍，一边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顺便把店小二也打量进眼里。
这间酒栈不大，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食客。叶峥和陶雪义这几日特意挑着僻静的路走，距离下一个可以投宿的村镇还有一段路程，只是没想到陶雪义会停下来光顾。
天色更为阴沉，远方的雷声似乎近了。陶雪义的选择看来是对的。
“欣荣，你可好些了？”陶雪义手捧馒头和酱菜走来，见男人呆滞地啃着淮生根，对他点了点头，继续啃。
“这个补血？”他问叶峥。
“嗯嗯。”男人放下啃剩的一小根，接过陶雪义倒好的茶。
“我当日，果然不应该先行和爱如她们告别。”陶雪义盯着叶峥苍白的脸，“你的伤明明这么重……”
叶峥眨眼：“很、很重么？”
“印堂发青，唇色泛白，脸色如纸。”陶雪义拧着眉头靠近叶峥的脸，“方才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伤及了脏腑。”
叶峥立刻把耷拉的眼皮睁圆，慌张道：“你多虑了！我只是……只是有些困乏，况且水里的箭，力道比陆上的差远了。”
“倒、倒是你！”叶峥干脆和陶雪义互瞪起来，“你的功体远未恢复，我竟然要让你一路又扶又扛……”
“你不要说这种话。”听起来很是生分。但陶雪义知道叶峥必定是随口而出没有细想。
“我不跳下去，谁救你的师父？哦，不对……我若不去，就是你去，那自然是我去好一些。”叶峥怕陶雪义担忧，便是努力挺直腰杆，拿起馒头塞了一大口。
“可是……”陶雪义依
然是心有余悸。
“咳！”
“怎、怎么？”陶雪义见叶峥突然捂嘴呛了起来，他吐出刚吃下去的馒头，把陶雪义按住。
“这馒头好像有些古怪。”叶峥皱眉，转眸看了一眼店小二，只见店小二依然蹲坐在远处的灶头，木讷地扇着火。
“雪义，这水……”
“水是我从竹筒倒出来的。”
“还好。”叶峥又仔细闻了闻馒头，双眸转动，看向侧后方的饭桌。
店里果然还有菜肴的味道，只是凉了，不仔细察觉便会忽略。那饭桌上有三套碗筷，盘中小菜几乎没有动过，但碗里都盛着米饭，而筷子……
摆放凌乱，有几根掉落在地。
“雪义，你还记得在路上，曾看到一辆马车？”叶峥当时半梦半醒，此时并不敢确定。
“有。我们走得较慢，很快便见不到了。”
“哎……”
叶峥突然叹起来，陶雪义握住衣摆下的剑柄，目光冷然，起身便准备向店小二走去，却又被叶峥扯了回来。
过了年就是己亥年了，戊戌已过，照理而言应该不是他叶峥犯太岁的日子才是。他叹了一声，陶雪义也扯不住了，屋外乌云密布，隆隆雷声滚到了头顶，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陶雪义的态势随即收敛起来，叶峥狭目从陶雪义身后望去，只见入门的是一名健壮男子，半身沾湿，背披蓑衣。
是个船夫？叶峥心生怀疑。
男子脱下蓑衣，搓手道：“没料到小店来客人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你是掌柜？”看起来又不太像。陶雪义将剑藏回衣摆之下，颀长的身子横了横。叶峥的视线被全然挡住。
许是知道陶雪义的意思，心中无奈嘴上失语，便是看向店小二。
“公子是否觉得我没有掌柜的样子？”男子笑道：“前面不远处是个渡口，这里曾经也算有过人来人往的时候，只是附近官道失修，这里就变成了僻道。小店和渡口皆是家业，旅人稀少，便只剩下我在打点。”
屋还休。突然，腰部以下的部位被身后的人戳了戳，“……”何事？陶雪义脸颊掠过一阵臊意，他还是头一次被如此不雅地对待。
叶峥双眼锁在店小二的方向，并没有在意所碰之处。
他看到了锁链，那不爱走动的店小二，是被锁起来的。
“欣荣！”陶雪义忍不住了，一个转身——
叶峥一惊：“什么？”
陶雪义却是支支吾吾。叶峥拽住他，轻声急道：“雪义，你听我说，这里——”
“你……居然是你？！”
叶峥和陶雪义双双惊愕，先大喊出声的正是那位掌柜。
掌柜勾在叶峥身上的眼神发直，一旁的店小二慌慌张张却是迅速领会，只听男子恶狠狠道：“哈！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蒲牢堂的叶狗子！”
叶峥：“什……？”
桌上的半截淮生滚落在地。
陶雪义脚迈开一步，扬起的衣摆露出长剑，同时店小二手举两把砧板大的菜刀向男子递来！叶峥只感到自己尚来不及冒冷汗，一道天闪打在男子接过的菜刀上，也打在了陶雪义出鞘的剑上！
叶峥想起陶雪义内功尚未恢复，好战的态势却丝毫不减，然而两把菜刀比一把剑显得刚硬太多，此时的自己更是手脚冰凉，气虚未愈……
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叶峥咬牙，把陶雪义一把拉回，顺道避开了一记风声猛烈的菜刀。
男子又道：“一年前，你坐在我的船上，我听了你的话让你又上了我大哥的船，而你——”
叶峥和陶雪义肩背相贴，一同对峙男子，雷声轰隆，叶峥竟是听不太清。
“你也是水匪？”陶雪义又道：“方才你行劫了一户入店的人，还未来得及处置便又折回，我说得可对？”
“你还想救人？哈哈哈！”男子大笑，将菜刀剁在桌上，又从桌下拔出一把锋利的甲刀。
春雷绵延，雨泼山川，叶峥还抓住陶雪义一只手，平静的脉搏传进他的指尖。陶雪义的剑重举于胸，一丝不苟的架势，把叶峥也护在剑芒之中。
“雪义……”叶峥勾笑，“我觉得应该不是我命倒霉，而是遇到了你，是你才有这样的命。”
陶雪义瞪视着男子的怒目，警戒着菜刀的寒光，他不解叶峥为何还要打岔。
“什么命？”
“路见不平一声吼，任侠灭绝孤影的命吧。”
陶雪义错愕了一瞬间，皱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抽回被叶峥抓得发烫的手，双手持剑，叶峥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心，摆出散拳之式。
“解决之后，你再帮我想一个。”
叶峥：“呃？”
“侠名。”陶雪义留下轻轻一声，随一道天闪，两人动如脱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