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江,便下江南,穿过珠玑古道,来到正值初夏的岭南。广州城西的近郊,竟比城中还要繁华许多,胡商随处可见,舶来珍货琳琅成市。雨后快晴,莲馨楼上,微服的天子坐在雅室,正等上了一笼热腾饱满的莲蓉包。
“这县城里最有盛名的酒楼,竟是以包子作为招牌,有意思。”他夹起一个,看向身旁佳丽,“你先尝一个。”
佳丽妆容姣好,蚕丝长袄半透肌肤。她伸筷夹过皇上的包子,递给站立在旁的护卫。护卫会了意,双手接过,咬一大口,嚼下满口松软香甜,回道:“极好。”
女子又沏了一道茶,让护卫喝下,待这道茶饮尽,再对皇帝道:“老爷,请用。”
他推回女子夹过来的包子,“你先吃一口,我再吃你的。”
女子颔首,就这样,彼一口此一口。楼中在座的食客们把美女与贵人的举动偷偷看在眼里,钦羡得紧。可说是,相同的莲蓉包,截然不同的滋味。
莲蓉包一笼三个,吃完,又叫上几道小菜,这时楼内逐渐热闹起来,楼中的戏台款款登上两名歌者,一人抚琴一人拨筝。一首归风送远曲荡入人心,凝聚了所有食客的目光。
曲毕,在场食客鼓掌称赞,只有那位微服的天子依旧一脸楞然,杯中的水倾倒而出,佳丽夺过他手中摇摇欲坠的茶杯,就着袖口擦拭华服上的水迹。
男人回过神来,他回头紧紧看着他的侍女,她却躲开了男人的目光,静而冷。
失去的,就不会再有了。
心头浮起此话,男人剑眉一拧,对身旁的护卫低语几句,护卫领意,截住了走下戏台的歌姬。
是夜。
天字房中,歌姬为微服的天子弹唱,对酒,缠绵。
“公子,不可……”歌姬羞涩地推打着男人的胸膛,红唇欲拒还应。纤纤五指爬过凌乱的床席,拿起酒壶凑到嘴边,“奴怕羞,公子干脆灌醉奴罢。”
“独醉,不如共醉。”男人的声音低又哑,却很是撩人。歌姬闭上美目,张开两篇薄樱,男人为自己倒满一口,溢出的醇酿点点滴滴,两对唇瓣缓缓相接。
“唔!”突然,男人的嘴被捂住了。歌姬只见那位冷艳的侍女把公子拉起,“你怎么……呜!”
下一刻,侍女捏起她的脸,有力的手指擦去她唇上的鲜红口脂。
“是毒。”
“什么?”男子的神色比起错愕更似扫兴,他拨开湿润的鬓发,打量花容失色的歌姬,“在她的嘴上?你从何得知?”
“你发呆的次数太多了,哪一次她都可以悄悄抹上。”侍女迅速点了歌姬的穴道,以防万一,又道:“虽然方才她从未做过抿唇的动作,但施此毒者应当受过训练,而你却把可疑之处当做了诱惑。”
“既然你早已发现,为何不……”男人说到一半,他的侍女转身,对他比出噤声的手势。男人挑眉,靠近她,耳语道:
“怎么,幕后主使也来凑热闹了?”他面上全是酒气和热汗,笑得倒是不羁,却见眼前人突然轻轻舔了舔手指上的口脂,“梦别,不可……”
“嘘。”
男人乖乖闭嘴,不羁的眼神转成担忧。他此番南下走访,意在引出曾行刺他的组织。多年来他派人暗中查探,终于有所眉目,至于姬梦别的男扮女装,不过是计策的一环。
“此非致死毒,是情毒。有人想活捉你。”
“情……当真?”男人抓过对方的手,把那沾染口脂的手指一舔。
“你!”
“是有
些劲儿。”
姬梦别将人一把推开,朝瑟缩的歌姬靠近,正要轻声盘问,却被男人一把搂住。
“梦别,朕又有一计。”他说着,不等对方拒绝,依然清醒的歌姬还看在眼里,男人将怀中人压倒在床。姬梦别并没有反抗,只是冷声道:“皇上能压得住我?”
“抱住朕。”他两颊飘红,一手放肆地滑入对方的裙中。姬梦别暂不好发作,他用眼神警告男人,却无补于事。皇帝埋首在他的颈窝,轻薄一口,“就让想来凑热闹的人,知道时机成熟不是更好?”
“梦别,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是男人。”他咬牙道。
“不。”
压住的人在生气,薄薄的襕裙下,平坦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从未如此接触过这个人。每一寸手掌探入衣物的触碰,挑衅对方的镇定和愤怒的抚摸,风流的天子,却在战战兢兢地吻着。白皙的肌肤,非女子之身,柔韧的身躯,是男儿之物。为何……?当初得知飞燕是个男子,他曾多么落寞,却又禁不住思慕。
后来,年少的他以为自己梦醒了,却又再次遇见,被拯救,而后,他无论如何都要留下飞燕的命,却在那一刻万没想到——
让他的飞燕不再是一个男人,并非他的旨意。或许是巧合,或许会遭到怨恨,他却庆幸着。
“你,不是男人。”
“呃!”姬梦别的身体猛地一颤,面白如纸,“你、你住手!”
“唔……”
歌姬的眼中,两人吻在一起,激烈的推攘,一点点变成相拥,一点点化作缠绵。
有一个人,他放下了所有的抗拒。这副模样,仅此一夜,他竟然愿意用这放下尊严的姿态,去演一场悖德之中互相折磨的戏。
荒唐。
分不清爱恨的缠绵之际,不速之客如期而至。屋顶上,瓦片被悄然揭开,姬梦别拔出身下的剑,刺向从天而降的杀手。
刀光剑影发生在刹那间,残烛不堪剑风猎猎,熄灭,大门开,护卫手提灯笼闯入天字房。身负重伤的杀手终于看清了与他交手的女子,她襕裙凌乱,敞露半身。唇上的口脂花了,傅粉落了,残妆配肃杀之容,依然蛊惑。
刺客咳血:“居然是……你……”
“拿下。”发话的是床上的男人。姬梦别只是默然地收起剑,杀手被押进房内,他却转身而出,不顾一身的凌乱。
天是清晨,下起冰冷的雨。重整的衣裙被雨水淋透,路过的行人无不对他投以各色目光,却畏惧他手中的剑。
“姐姐。”
他听见的是一声清脆甜美的呼唤,屋檐下,楼阁的大门被一只纤手推开,探出一张清秀的小脸。
姬梦别仿佛在雨中看到一朵芙蓉花。
“姐姐,莫要淋下去了,你快进来。”少女怕被路人窥见,她半掩面,又对姬梦别招了招手,“可要生病了。”
他抬起头,高高的门匾刻着沁缈楼三个端秀的字。少女缩进门缝,似回头瞧了瞧,小身段偷偷摸摸,却又担忧着陌生的他。
“嗯。”他应了她。
在那一日,姬梦别被沁离悄悄带进了沁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