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了,一切似乎随着一人的终结而停止,又随着男人的动作,再次转动。叶峥拔回佩刀,默然地看着一地狼藉,异形的躯体迅速干枯,如朽木般蜷缩在地,再无声息。
阴冷的荒园一角多了一个新埋的土包,叶峥走出残门,榕树常绿,漏一地星点,冬日正熙,光影分明。他走回温暖日下,再不回头。
洼地小镇,清河穿流。叶峥在河边洗罢刀,插回腰上,闪烁的波光似染上了阳光的暖意,叶峥在身上把手擦干,拿出怀中的药包吹了吹。
北风也清凉,吹来诱人炊香
,路旁的腊梅挂上了花苞,祭灶吉日将至。一路上,镇民祥乐地忙活着,孩童穿上厚厚的棉袄,红着脸蛋在日下风中嬉闹。
叶峥被暖阳烤得心神恍惚,他回到船夫的宅舍,依然在门外手捧腰包,久久站着。
身上还还有一丝血腥味未消散,那便再站久些吧。
都结束了么?
陶雪义的怨恨,他的梦魇,他选择与之玉石俱焚的东西,不会再有了?
吹久了北风,男人脸上干得发红。抬起手看,他的手已经洗得很干净了,手心还是热的,他捂住半边脸,渐渐地有些痒。
“欣荣……?”
一声轻唤乘着风,让叶峥蓦然回头。
“雪义?”只见陶雪义扶着砖墙,单薄的衣衫披着,衣带未系,飘忽间露出苍白的胸膛。叶峥冲上前去,在陶雪义不支跌倒之前将人扶进怀里。
“雪义!你——”
“欣荣!”
焦急的叶峥对上陶雪义更慌乱的眼神,他不解,只顾着把人裹住。陶雪义手扯他的衣襟,双唇徒张,却是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叶峥轻轻捏住陶雪义的下巴,抢在他说话前:“怎么了?”
陶雪义看到男人的脸上沾着一道新的血痕。他喘得更急,叶峥干脆将人紧紧拥住。急促的呼吸一点一点平复,陶雪义抬起手揪住男人背后的衣衫,只是一个反抱,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梦到……”那个梦中断了,他不知道梦的延续与现实。叶峥久久没有回来,他怕那是一个不详的梦,因为他知道梦有时会成真。
叶峥笑在陶雪义忧虑的眼中,低声道:“你梦到我了?”
陶雪义竟无言以对,叶峥一手搂住他的腰,正要顺势抱起他的两腿,陶雪义急了,要挣脱,却输给了对方的力气。
“不是,我是问你去了何处?你是不是遇到——啊!”
男人说抱就抱,打横悬在半空的陶雪义看到一双从下面看上来的眼睛。船夫的孩子正呆呆地看着两人,不远处,船夫正归来。
苍白的脸唰地红了,叶峥并没有察觉到陶雪义的窘迫,反倒回头向船夫打了声招呼。
“你的朋友可是好些了?”船夫见状,笑道:“我见他早上醒过来,气色不太好,还是莫要吹风为妙。”
叶峥浅笑:“大哥说得是。”
陶雪义把头紧紧埋在叶峥肩膀里,披散的长发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叶峥把人抱回房,床榻都凉了,他皱眉。陶雪义穿得单薄,叶峥此时才发现他竟是赤着脚走出来的。
他捂住陶雪义冰块一般凉的脚,直到船夫拍门道热水烧好了,才松开。陶雪义埋在毯子里,睡眼惺忪。叶峥打来一盆热腾腾的水,拧干布巾趁还冒着热气,便往陶雪义的脚上擦拭起来。
“欣荣……”
“什么?”
被男人抓住取暖的脚依旧冰凉,微微发抖。叶峥看得出陶雪义脸上久不消散的不安,或许对方猜到他方才经历过什么,遇到了谁。但那些已不重要。他杀了谁,是谁去杀死那个人,其复如何?他只希望陶雪义心中的阴翳也能散去,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醒来便不再被记起的梦。
陶雪义已经拼到如此地步了,叶峥也清醒是自己为他埋葬了梦魇。
陶雪义似乎也看懂了叶峥的情绪,他抿回双唇,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回来就好。”
叶峥笑了,“这话该我说才对。”
看着男人弯得很好看的卧蚕,陶雪义心中楚酸又起,“可我没有守约。”
“那有什么关系?”叶峥不以为然,“当时在驿站,我
知道你只是来不及说罢了,反正你现在已经回来了,还变乖了。”
“……”陶雪义被男人的话惹得耷下来的眼又睁圆了,“不,是你把我……不是我。”
叶峥见自己特殊的安慰方式不太管用,又道:“彼此何必分这么清?除非你想给我奖励。”
“奖励?”
“把你找回来的奖励。”
陶雪义又垂下睫毛,眼里水光幽幽打转,“我哪有什么能奖与你的,我这样的人……”
过去没有,今时今日更不必说。他逃出皇城,被金吾卫追缉;身中睚眦堂的内息毒,不顾后果地运功厮杀,如今气脉溃散,甚至无法自行调息治愈内伤,只怕今后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本来便是孑然一身,六根不全之人,到最后,一身武功几乎全毁,他又能为叶峥做什么?
曾经他想过要做叶峥的好兄弟,一起在江湖上走走看看,做一回侠客,受人们钦赞,圆天真孩提时的梦,游历叶峥曾走过的路。
这些还能实现么?就怕自己连路也走不动了。陶雪义要转出眼眶,男人的手盖过他的视线。叶峥不忍他难过,凑近,轻柔的话落在耳边:“你会很快好起来的。虽然现在的你是乖些,但还是能到处乱跑的你更好。”
“一定会好的,到那之前,你便是忍一忍,暂且再乖一会儿,就好。”
“你好怪。”陶雪义被按住眼睛,张嘴说话时竟有些紧张。“我只是伤了,又不是变傻了。”
“哈哈。”叶峥松开手,对陶雪义露出爽朗的笑,“你还有精神反驳我,不错不错。”
陶雪义见他软硬不吃,便是噤了声,午间阳光催人懒,沉重的眼皮终于盖下。叶峥重复着擦拭,拧水的活儿,把陶雪义的双脚好不容易擦暖了,接下来……他见陶雪义似乎睡去了,便将盖在下半身的被毯翻开。
陶雪义又醒了。沾湿的巾布擦上腿根的感觉十分不妙,他想忍,但羞耻的感觉实在难熬。他最不希望便是发生这种情况,岂料叶峥似乎早已习惯,动作熟络之余还颇有强硬的意味。
“欣荣!别……”
“你以为我一大早出去是为了什么?大夫琢磨你的伤情琢磨了一晚上,今早还给我开了上好的药油和创粉,来。”
来?
陶雪义毕竟下定决心以后都答应对方,此刻不知如何拒绝,心中,抗拒和装死两种选择难解难分,而叶峥已经熟练地脱去他的中衣。
“我其实不是有意要看的。”叶峥多少也觉得两人之间的状况十分不妙,他擦了擦鼻尖,面上带着几许腆颜,为陶雪义照料一身的伤。“也罢,你就当作睡过去了,无事发生,或者想点别的……”
陶雪义已经把脸埋进毯子,用思绪转移注意他当然会。忍耐着羞耻和卑微,还有难以言喻的体感……一股小小的报复心就此萌生。
叶峥无论如何也意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