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烫。
陶雪义记得那些话,也记得那滴泪。他的面前剩下一片黑暗,甲板倾斜,船室一片狼藉,他什么也看不到,麻木的身体甚至感觉不到身上压着让他无法呼吸的重量。
幸好他还在呼吸,幸好,他还能想念那个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从来没有习惯过,拿走了心,就可以忘记自己还会害怕。
“欣荣……”
他的声音呛着血。黑暗中尽是血的气味,他想念梦里的光。
欣荣,你说的没错,汪祝由不值得任何人的恨。但是,陶雪义也不值得你流的那滴泪。
去做一个值得的人这么难,他还是没有做好,他还是选择了厮杀。他曾经剐去了自己的心,握住这把投身修罗的利刃,他凭什么以这副只懂得杀伐的残躯败体获得宽恕?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贪心,他渴望死得漂亮,也渴望可以漂亮地活,尽管像这样去“活”一回很累,他也想再累得久一些。他还想见一见那个人,甚至想见他泪汪汪地,等到他回到那个小小的,热闹的驿站。
“欣荣……咳咳……欣……”
欣荣,求你不要怪我。
是我配不上你。
“哈!”
叶峥醒了。一排徐徐移动的山崖映入眼帘,他想起自己是在一条小舟上。
河道逐渐宽阔,雨止天晴。划船的男子回头看了叶峥一眼,见他两眼依旧红得像只白鸽,道:“老兄,你这才睡了两个时辰,要到下游去还有几十里水路,不如再歇一会?”
叶峥望着波光发呆,“是么?也是……”他晃了晃脑袋,又清醒了些,“不对,你这一路上可有见到一艘铁甲船?”
船夫皱眉:“兄台,你莫不是睡糊涂了?”
“……”说得也是。当时的水流在风雨中几乎瞬息百里。叶峥继续发呆,船夫只能无奈地继续划船。
清风徐来,叶峥见远方的山峦亭亭然,秀丽的形状很是熟悉。
“这条水路竟然已经到了桂西?”他有些惊讶。
船夫回头:“未呢,你是看到那些山形了罢,像是像,但肯定比不过那边的好看。”
“也是。”叶峥垂眸,“结果还是回来了。原来我走得还不算远。”
可惜要找的人又丢了。
船夫听男子恍惚得开始自言自语,便不再多言。小舟又过了一重山,久听猿声,船夫也不由得心生寂意。他想起两日前在河边遇到这个船客,健壮男子一副行者模样,淋了一身的雨,又像是跳到蛮水游了一圈,那副焦急又悲痛的表情依然使人记忆犹新。此时船客却安静得有些不寻常,船夫不禁回头看了看,见男子竟然拿起了船桨。
“兄台?”
“这样快一些。”叶峥道。
“兄台,我看你并非想去下游吧?”
“也只能去。”叶峥一边在船尾奋力划,一边远远地眺望前方。
“铁甲船……?”船夫挠着头,一同向前张望起来。
山一重重过,冬日的风时而急,推快了小舟,也吹来了阴云。日落在河畔野食,日升,顺水载舟又过百里。
两岸山峦一日比一日秀丽,河道上的船与舟愈来愈多,直到一座热闹的码头出现,疲惫的船夫长叹一声,摸了摸腮边的须根,笑道:“兄台,这水路到头了。兄台?”
叶峥望着这片傍水坐落的小镇,呆然片刻又猛地站了起来,眼里交织着失落和茫然。
“不能再往前了?”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也看到了,这前面是个水镇,你说的铁甲船也驶不过去呀。在下最远也只能载你至此了。”船夫的语气也是无能为力,“啊、兄台!”
叶峥跳上了码头。人群熙攘,他大声问道:“你们可有见到从蛮水下来的铁甲船?!”
“铁甲船,桅杆有这么高……”
“应该是几天前,这附近可有那样的船经过?”
“你们之中可有人见过?!”
叶峥拦住一个又一个行人盘问,得到的除了躲避就是嘲笑。他咬牙,码头不行便去酒馆,他不信那样的一艘船从未出现过。周围的人直把叶峥当做外地来的傻子,他懒得解释,即便是看笑话的小姑娘他也冲上前逐个问遍。
“怎会如此……?”晴空之下,宽阔的河道分流经过这座繁荣的水镇,景色明媚,仿佛那一日的风雨和铁甲船才是虚幻。
“兄台!”喊住叶峥的是之前的船夫,他身旁多了一个孩子。“我想了想,其实我们下来的水路曾经过一处叫不徊谷的岔口,那边水路宽阔,铁甲船应该可以过去,但那边是死路,照理而言那样的船也不会……”
孩子打岔道:“那可不一定,我几日前听就听一船人说过,他们在快到不徊谷的水路上,见到一艘很大的船,结果到这里却见不着了。”
叶峥贴近那孩子,“当真?那些人在什么地方?”
“他们是船旅,早就不在了……啊!”
见叶峥掉头就走,船夫连忙喊住:“你难道要回不徊谷?这……哎!我借你一匹马罢,走陆路比逆流行舟要快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