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你也是么？”

他不解。“是什么？公主……你靠得好近，我、我身上有血腥味……”

“你是虚，和我一样。”

“虚？”

虚，即为空壳。少年不恨吃他血肉的妖，却不喜舍弃他的人，扭曲，潜在里有着自己都还未醒觉的痴狂……这就好比一直以来的她，傀儡离开了线，就只是不能动弹的傀儡。

少年见她面露悲伤，摇头道：“我不懂。公主，你若觉得我没有本事，没有建树，那我努力便是。”

“可是你……”她不懂，他为何看起来如此欣喜？即便他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少年道：“能和公主一样，真好。”

“公主，我想为你解忧。”

“希望公主可以不再困惑，不再忧伤。”

少年身上的伤痕日复一日地增多，然而每一次入药都要放出更多的血。虽然羸弱，他还是长大了，甚至比以往的药人还活得更长一些。公主知道他会偷偷跑到大殿，看她接见蒲牢堂和睚眦堂的首领，却在途中因为虚弱晕了过去。后来，公主离开了这里，一走便是半年。

少年被锁在祝由殿，终日浸泡在药汤里，巫医在他的身上频繁地施术，公主离开多久，他便受了多久的折磨，直到公主回归，他也快要不行了。

所幸今夜是满月，少年拖着残躯，未等待女官们为他沐浴便跑出了祝由殿，奔向公主的身边。

她依然坐在纱帘之中，玉床露出一条透白的腿。见到少年，她惊了，他的身上还未包上白布，丑陋的疤痕交错层叠，几乎体无完肤，但他却在笑。

“公主……我好怕你不回来。”他走近，她却将纱帘拢起。他跪在玉床下，带着哭腔道：“她们说……我要炼成了，我是药人里炼得最好的一个！”

“你回去。”

“为什么？公主你看！今夜是十五啊！”

“回去。”她话音决绝。

“……回去？我能去哪里？祝由殿？”他茫然一笑，“祝由殿就是要把我带到你的面前，为你治病！你叫我回去……我有何处可回？！我的去处——”不就只是你的身边？少年很着急，对方就差还未说出那句抛弃他的话，他恨不得捂紧耳朵。

“我不需要你的命，我需要你活，你如今还不清白？”纱帘中传来她带着叹息的呵责，“你果然是一具空壳。”

“什么……？”她的声音很是动听，他却听不懂，也不想懂。难以理解的话像锋利的针，扎得他心痛不已，痛得烧起熊熊愤恨。他冲向了她，用尽毕生的力气，丑陋又瘦弱的手扯开那一层又一层的纱帘——

他看到她了，还是这般美得妖异又纤弱，却又透着不容侵犯的圣洁。

“公主……”他呆了。“你的身体……？”

她无言，只是双手护在隆起的腹部，没有眼白的青黑异瞳瞪视着他，散发着敌意。少年被震慑得冷汗直流，却无法按捺满腔愤怒，他喊道：“那是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你不是说过——”

柔弱的女子两眼狰然一瞪，刹那的闪光如利刃向少年袭来，“啊——！”

涨得血红的两眼仿佛正在目睹最为可怖之物，他的身体僵直，瘦削的面庞布满了青黑色，渐渐地，两只红眼失去焦点，身体像断了线的人偶，颓然倒地。

一切都静止了。

…………

…………

敬妃就站在这一幕里。倒下的少年，端坐在玉床的女子，女子透白的妖异之容被敬妃深深凝望，心中万语千言硬噎在喉。公主从床上走到少年身边，她坐下，和他一样，静静地，一动不动。近乎静止的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满月沉入黎明，她缓缓脱**上的披帛，盖在少年僵硬的身躯。

“是你……”敬妃按着胸口，“你是赵蛉罗。”她对自己说道。

此处所见的一切，是森罗谛听。

你在我的身体里，而他……就在我的身边。

而你，来到了他的身边。

“蛉罗……”敬妃抱拥着自己，声声呼唤。

昏暗的灯光照耀着厢房，黄梁红柱昭显着华奢，房中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玉床，突兀地摆在中央。敬妃端然坐在玉床上，无神的双眼里晃动着幽青色的光。

“蛉罗……”

“蛉罗……蛉罗……啊啊……”

房间的一角，通往漆黑的暗道传来嘶哑的回音，声声似啼血。

夜过，雪止，雪又融。

天阴雾绕，山抹微云，荆山王府的城墙外，水声潺潺，是护城河与雪水一起流淌。河边围绕着农田，几只水牛，一塘水鸭，静看一队家丁巡过田地，又绕回城门里，一如往常。

“呜！”

城中，一个巡逻的家丁倒下了。死前的悲鸣埋没在刺客的手心里，落地无声的躯体被迅速拉进了树丛。

前方的家丁察觉到丝微不妥，他紧握刀柄往回走，见岗位上空无一人。“喂！……人呢？方才还在的。”他拔刀在手，拨开树丛。

“喝！不、不好了！”是血，是躺在血泊里的人。他大喊，发现异常的家丁并不只他一个，同僚的脚步声正在靠近，并对他喊道：“发生何事？！”

“你快过来看！”

“什、什么人？！”正在赶来的人突然一喝。

“是刺客——”家丁刚从尸体身上回头，赫然见一把利刃从对方的背后穿刺而出！

咚。

“你……？！”见同僚一命呜呼，男子定睛看去——这个刺客穿着何等显眼的服装！那补子，那样式……亲军？“哼！”男子喝出一声，先发制人，抡刀极快，见对方连剑也来不及拔出，他勾起桀笑，“你是不知道我们是谁吧！——唔呃！”

“咳……？”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剑是何时拔出来的。桀笑变成饮恨的死相，男子倒地再也不起。林间一隅，三具尸骸，一片死寂。其余的家丁从四处相应赶来，见伤者身下已成血泊，无力回天。“找！”众人分散开来，一人喝住：“慢着！莫要单独行动。”言罢，众人迅速聚集在一起，背对背警惕周遭的一切。

“有刺客……快、快去禀报侯爷！”

“可是侯爷正在闭关……”

“把这藏头露尾的刺客找出来，别让他逃了！”

“侯爷？”一道冷声传来。

家丁迅速回头：“刺……刺客！”

陶雪义记得他们摆出的这个阵法，采石场那一战因为某种原因他始终记忆犹新。他迎面站在众人面前，姿态甚是磊落。

“我不用躲也不会逃。睚眦堂的部众你们听着，我就是来血洗你们荆山城的。”

面对陶雪义张狂的杀气，家丁首领推了身旁的小卒一把：“通知侯爷！”

“是——呃啊！”一人正要向后撤退，刹那间，空中飞去一把断刃，便是一声惨叫。

陶雪义扔掉手里的半把刀，握剑：“我说得不够清楚？”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