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挺的身影，束在后肩的长发，那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叶兄……”

凌乱的桌凳，翻落的酒杯，一盏残灯照出一个倒地不起的人。酒家的门开着，在风中摇出吱吱声响。方才在这里打斗的人，都在外头？“殿下！”身后传来阻止他的声音，他却毫不犹豫地追进了门外的黑夜。

“叶兄！”景柯绕着酒家奔跑，露水打滑，突然从昏睡中惊醒的他险些站不稳，酒家旁的村屋寂影瞎灯，茂密的树林浓重了黑暗。

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他担心追出去的叶峥，然而今夜的自己被幻觉所扰，眩晕的感觉如影随形。

“不要动。”

“啊！”什么人？！

“别说话。”从景柯背后出现的一只手捂住了他的脸。

“唔……！”

那只手缠满了白布，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景柯挣扎着，黑暗中悄然现身的人将他牢牢抱住，他看不清那张藏在斗篷下的脸。

但他很熟悉。

心跳加速，是震惊亦是恐惧，景柯颤抖着，伸手入衣襟，触及一块冰凉——“哈！”他奋力一喝，从衣襟拔出怀刀，刺向身后！

铛！

怀刀击中了对方的铁护腕，景柯一咬牙，双手握紧怀刀，作出随时进攻的姿势。

“哈……哈……”喘息，凝视，景柯依然看不清这个人，只见对方拔出腰上的剑，寒锋染血。

“是你么……？”

“……”

“我知道是你。”景柯将声音压得冰冷，持刀的动作虽然生涩，却是决然。眼前，持剑的人缄然不动。景柯将怀刀一指：“拿下你的斗篷。”

斗篷之下传来沙哑之声：“那就动手吧，少爷。”

“是你！对不对？！”

“我就站在这里，你动手，还可以让我死得像个大丈夫。”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顿时，景柯的怀刀被那只缠绕白布的手硬生生抓住，他惊慌失措，对方却已徒手将他的刀举向自己的咽喉。

“欧阳大哥！”

景柯喊出对方的名，他这个人知道是他……握刀的手颤抖不已，他松开刀柄，却又被对方紧紧扣回，刀已抵在柔软的肉上，景柯摇头：“你有什么苦衷直说便是，别这样……”

“你是我唯一起过效忠之心的人，而我却背叛了你。”

斗篷滑落，露出一张半边缠绕白布的脸，露出的皮肤布满灼烧留下的溃伤。景柯见之怔然，他奋力将怀刀收回，彼此僵持，对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在面前弥漫。

“少爷，你终究要学会变得残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可以原谅你，你告诉我苦衷，我便原谅你！”

“你可知道你的兄长，早已不是你印象之中的模样？”

“什么……？”

“肃王，他要做正统。”

景柯愣了愣，苦笑：“那又有何不可？”

“当他功成，皇帝会如何，你又会如何？你只相信自己渴望相信的事物，这只会让你自取毁灭，你还看不清？”

“我……”景柯双眼涣然，“我不知道……但我还是信你，信你回来，就不会再骗我，如果你知道我不相信你，你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对不对？”

如果皇兄都无法相信，他能信的人还能有多少个？

“太迟了……”欧阳大垂头，白布下露出悲苦的笑。

“啊！”景柯一惊，手被对方用力一握，“不——”接着，是刀柄上传来利刃刺入皮肉的触感。

忍不住涌出眼眶的泪，景柯的叫喊声，却穿不透这片虚空。

虚空的天际，飘起一片青色星河。

走出树林，凝望白雾中的一切，和眼前抬头仰望天空的人。

“雪义……？”叶峥心如擂鼓，“雪义！”

不可能，陶雪义怎会出现在这里？

疑惑，惶恐，却被心中的热流取代，叶峥快步走向前，他清楚眼前的人，这世上只一人，有这副寡淡却又让他心魂牵绕的身姿。

陶雪义在看天上的青色星河。叶峥一同望去——“这是……”星河竟是活的，幽青星点聚成闪烁的游龙，徐徐飘向远方。

“难道这些都是……”幻蛉？

陶雪义缓缓向叶峥回头，目光如霜，叶峥怦然，见对方拔剑在手，身上是银灰色的飞鱼服。

陶雪义见了叶峥竟是毫无反应，叶峥撑起一笑，道：“雪义？这些日子，你又去哪里打架了？我……没有妨碍你吧？”

眼前的陶雪义果然有些奇怪。叶峥按捺忐忑的心，继续迎向冷冷的那个人。

陶雪义的冷眼似乎越过了他，他回眸，背后除了白雾，便只是树丛的浓厚黑影，哪里还有别人？

“贺春寿。”

“……？”陶雪义在说什么？

陶雪义眼神闪动杀意，“把我的人交出来。”他说着，持剑的手抬起白刃，架势凛然。

“雪义……”

果然是这样。

他果然是太想念这个人了。

叶峥站在陶雪义面前，胸口离剑锋不到一寸。他淡笑，星河的幽青，洒在他垂下的眼睫。

“雪义，我在等你，你可还记得？早知道，我应该多留几个约定的地方。”

叶峥知道这个人不是他。或许是他，或许是另一个时空的他，或许是天上的幻蛉星光，让自己又作了一场梦。

男人碰到那把剑，冰冷锐利的触觉如此真实，他又笑了。

既然如此，那么——

他推开剑锋，向前抱住那个仿佛看不见他的人。星河飘远，幽光黯去，叶峥的怀中只剩一缕风，清冷如旧，是弥漫此间的露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