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台上甩着水袖的时候想的谁?
想的是那个看客,坐在二楼的正前方,他抬眼就看到的地方。
他应该是个文人,穿着灰色的长衫,有时候穿黑色的,个别几天还穿蓝色的长衫,脸上挂着一副眼镜躲在阴里看不清楚样式,总之看着不算丑,露出的下巴尖勾人,和过来添茶的伙计颔首表达了谢意,递过去一张毛票。
他抬眼看观众的时候总能看见他,戏子在台上演一出戏,总归是要吸引观众的,眼波的轮流转动还是勾人的活计。
他在戏楼里久了,自诩是这楼里唱旦角最好看的。多少好看的前辈后生都见过了,下了台坐在镜子边上第一次觉得他的样貌是比不上那个长衫文人的。
心里对那个文人上了心,吩咐伙计给他添了一碟果脯,戏楼主人吸着细长的泊来烟,对着看他眼色的伙计一点头。
他描着眉,从镜子里看着坐在他后面的戏楼主人,他四十好几了,也是一身长褂,面料上等。他手里拿着炭笔,对戏楼主人说“怎么,你怕我看上他不成?”
戏楼主人吸着烟还有点不习惯,嚼着烟屁股的那点海绵对着戏子说“呵,两个卖屁股的货色看上了又能怎么样?啊,四爷你到告诉我你们到了床上是谁在上谁在下啊?”
四爷只是句昏称,谁都不把它当真,他也是被轻贱的命,他在他师傅手下受了那么多年的磋磨,到头来祖宗带过来的不成才的师兄们还是要压他一头,他只得行四,四真不好听。
他把炭笔轻轻放下,眉描过了,就不好看了。
他站起身,挺拔的身材衬得缩在太师椅里抽烟的戏楼主人更加萎缩,像是放在阴暗处久了的老木头。
他心里到底是存了些气的,生戏楼主人老不死的,也生那个合他心意却也是下贱的长衫客人的。
他翘起兰花指指着戏楼主人,习惯了,改不掉的台上动作带到了台下,可他知道自己还是个男人。
“我跟他在床上谁上不知道,但我跟您在床上的时候可是我在上。”
这实话讲的忒直白,噎得戏楼老板不说话,他缩了缩脖子,又抽出一支烟来嚼,那架势好似嚼的是戏子的骨头一样。
他骨头还没有那么细,要来嚼还得看牙口好不好。
他呷了口茶,漱了漱口,把茶水吐在旁边的鱼缸里。听着戏楼主人似模似样的心疼,心情好了点。
上了台,那文人还在,桌子另一旁坐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两个人嗑着瓜子看着台上,时不时凑近说着话,笑语晏晏,和这戏楼里的每一个客人没什么不同。
世人总看衣着,他不看,在生意场上还是要讲一个气质的。
这两个人什么关系,谁强谁弱,一眼看出来算是他本事。
穿西装的肯定是主导地位的人。
他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在这戏台上,遇到的人哪里那么容易就成良人,戏本唱了那么久了,还入戏了不成?
距离太远,他听不到那两人的对话,唱完了戏,下了台,最后一瞥是那个人鼓掌叫好声,戏子心里一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