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太想出生了吧,那避子汤喝到四个月柳娘子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大夫说这孩子就算能活着生下来也会缺手断脚活不久的,不如落掉,柳娘子却说算了,怀着吧,这才留下裴泽一条狗命,早产下一个病恹恹的婴儿。
这时柳娘子才发现大夫是对的,这小孩的眼睛会在哭过后变成金色,极其吓人。想春楼里的姑娘们胆小怕事,劝柳娘子把他溺死,柳娘子把她们骂了一顿,又救了裴泽一次。
柳娘子业务繁忙,生完儿子后乳汁都留着给恩客享用了,就给他雇了个乳娘。没过一个月乳娘出门滑了一跤摔断了手臂请辞,第二个乳娘上任后出了痘,又换了第三个……据柳娘子骂小讨债鬼时说他小时候换过五六个乳娘,为了乳娘们的生命安全六个月就断了奶。柳娘子偶尔想亲近一下这个儿子就会状况不断,大事小事都有,时间久了整个想春楼乃至永兴坊都知道花魁柳九如生了个瘟神。
他长到五岁还没有名字,大家瘟神灾星的叫着,叫来了一个带小孩的道士。道士说这小孩不怎么吉利,要么他带走当徒弟,柳娘子迫不及待地把裴泽塞到了没有道人手里,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这个小白虎星。没有道人给他起了大名,师兄说这样听起来不亲近要起个乳名,从此令奴代替了瘟鬼。没有道人说他是千年一见的武学奇才,他师兄在旁边拆台说小老头见了路边的狗都说是武学奇才,没有道人还说他天生可退万蛊,他师兄撇嘴说不如封他做蛊王再给他搞个登基大典。
他记得儿时师父把不同的蛇虫鼠蚁放在他身边,那些颜色各异的,形态令人作呕的毒物们靠近他就会浑身抽搐,他师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一日他师父找来一块烧红的炭放在他身旁,那块炭居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散成一片灰尘,于是没有道人问他,想不想去救人?
救谁啊,令奴问。
救一个大恶人,没有答。
大恶人是个瘦得吓人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满头黑发像枯草一样。因为太瘦裴泽看不出他的年龄,但他记得这个人的怀抱冷得像一具尸体,却莫名令他感到安心,他在这个人怀里半梦半醒听他们聊那些过去的事,他们以为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他记得,他知道了师父的身份,知道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秋师叔名字叫照聆,他们都杀过许多人做过许多错事,甚至师父说他找遍天下,还出海去过婆罗国和印加国,就是为了寻找一个能解开暖寒蛊的圣物,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在繁京的青楼里碰见了。他想,果然世上没人想要他,师父为了利用他给秋师叔解蛊才收他做弟子。
但是他师父临走时对秋师叔说,我余生的愿望不过是护你,护这两个孩子万事周全而已。
秋师叔笑得很难看,他说沙莱小太子还好说一点,怀里这个就是自带腥风血雨的妖孽。
师父说,那就教他们至高的武功,最好的轻功,让腥风血雨追不上小令奴呗。
他们回到破庙后又过了几年,师父终于找到能把他的金眼睛染回琥珀色的草药,按时用药水洗眼就不会在每次流泪后变成骇人的金瞳。但没有道人找遍藏书也没有发现裴泽可以杀死一切靠近的蛊虫的原因,只好警告他不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还让江雪来盯着大脑简单耳根发软的小弟子不准去湘西南诏等蛊虫肆虐的地方以免暴露。
裴泽年纪渐长,走南闯北,终于知道当年师父和秋照聆说过的那些话的含义,也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着一个大秘密,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身带蛊虫之人。
现在知情人多了一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夏彦。裴泽不知他做的是对是错,但他想要相信这个人。
不知哪来的夜莺在窗外呦呦鸣叫,惹得满院夏蝉跟着嘶吼。随着更夫的敲击,繁京城的灯火退潮似的熄灭,只有西市永兴坊还亮着,像一颗落在地上的星星。
夏彦摸了摸下巴看着裴泽,两只眼睛一张嘴,个子不高长得挺好看,要是生成女子不管他有没有白虎星的名号求娶的人都会踏破门槛,浑身上下找不出哪里不像人的。
眼睛也不金。
“明天一早随我去见几个人。”夏彦对裴泽说,“京中已有乞丐身上出现了烙印,暖蛊栖身,得把蛊去掉才能知道真话。”
“夜已深,殿下留宿吧。”
第二天一早在前院舞刀的裴泽一脸冷淡地听完银鹿来报外面的传言,想把卧房连着里面宿着的夏彦一起炸掉。
师父啊,腥风血雨追不上令奴,可流言蜚语黏在他脚后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