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精明得很,她暗自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矮个子青年,眼珠一转,心中啐了一口有钱人玩的可真花,面上还是一副谄媚的笑脸:“有,有,公子随奴家来吧,那位官人在楼上正等着您呐!”
上到三楼,睦王的房间里已经坐了一位姑娘,正在窗边借着月色弹琵琶,一双细嫩的手伤痕累累。裴泽低着头走进门,夏彦叫姑娘停下,随手丢下大笔的赏钱。姑娘早就发现这客人心中有事,来青楼根本不是取乐睡姑娘的。这人就像是听不见乐声一般自顾自地坐着想着什么,也不顾她弹了这么久的琵琶手都伤了,愣是两个时辰不叫停。现下终于可以脱身,她千恩万谢地领了钱,乖觉地离开了这间房。
“殿下怎么不点灯?”
夏彦关上窗户,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裴泽,靖云。本王不是告诉你,别再追查白玉观音了吗?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你是武将,功高震主,高党必会找个由头对付你,你何必要趟这汪浑水!”
裴泽一愣,睦王为何这样说?他在想春楼里说了那么多,弦外之音难道不是让裴泽去查白玉观音,借刀杀人吗?自己会错意,莫非睦王还真是个心系国家忠于百姓的好人,因为不忍心裴泽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专程来提醒他甚至还追到了升州?
等等,是不是漏了什么?这间青楼并非想春楼那般造法,隐约可以听见两边房间的舞乐声和令人脸红的呻吟,他惊讶地压低声音问道:“那探子呢?”
夏彦抓来一把椅子坐下:“我向来运好,那探子跟了我没多久就暴露了,全因他动了宋王府房顶一个喜鹊巢,鸟父鸟母见鸟蛋丢失,追着他啄,这会估计尸骨都化成水了。”他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靖云,我知你忠义,可白玉观音这案子决不能善了。如今大理寺暂且告了悬案正在追查张远踪迹,江南一带的高党不知探听到什么消息,派了探子大肆搜查曾经与张家交好的人家和武林门派。今日金涛岛地动,岛上建筑十不存一,巨浪几乎淹没了全岛,金涛门全军覆没无一人逃出,附近的海岛也多被波及,高党把持江南折冲府,调配火器易如反掌,我推断此次地动只是个幌子,实际是他们在外海炸岛杀人灭口,卢英人必定知道内情。靖云,大宁不能再少一个会打仗的将领,我亦不能看着沛之的弟弟和他栽在同一个坑里,你收手回京也好去杭州找你师兄也罢,尘埃落定前,别再来升州。”
裴泽心中狐疑,借着房间里黑灯瞎火互相看不清,悄悄走近了几步,听到睦王有些气喘,“殿下,臣不可能收手,臣想不到还有别的机会可以达成目的,为避免再等十年,臣此次必须胜。隔墙有耳,殿下还是莫要再说了。”
“无妨,左右各三间都是睦州王府属官。靖云,我想不通,你好好做你的太平将军安稳活着不好吗,你从西北尸山血海里逃出来难道就为了把大好头颅祭给奸臣乱党?你和张远是生死之交还是两情相悦?何必要为了不相识的人同高护交恶!你可知你出京后朝会上御史中丞参你无诏擅离,拿你做了他倒向高家的投名状!”
裴泽一惊,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曹晏他……”他走之前的确给曹晏去信邀他相助,信中请求中书舍人曹晏为他暂压下离京一事,因与裴沣的死仇有关,回京详谈,务必小心。可曹家难道不是因为潞国大长公主的缘故向来在朝中理直气壮地针对高党?
曹晏的爷爷尚了公主,做了一辈子闲散贵人,公主却一路加封到了如今的大长公主。大宁与前朝不同,自文宗皇帝起女子可入朝选为官员,虽不可为朝官,贵族女子们却终于得以理直气壮地干政。潞国大长公主是夏彦和先帝的姑母,自宣宗年间还在宫里做公主时就喜弄权,后来嫁了人也没有落下这个爱好,直到带着夫君去封地为止一直是繁京传奇女子。潞国大长公主弄权不假,可她一直看不上高珊瑚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侄媳妇,连带着她在朝中的旧人也针对高党,只要能让高护回家心绞痛的事他们都乐于去做。
潞国大长公主不可能忽然转了性子决定和侄媳妇冰释前嫌,一朝无两门外戚鼎盛,如今高家势大,曹家式微,曹晏他爹莫非是被下了降头,竟然转头把裴泽卖了。
“曹晏,呵,曹家。”夏彦怒极反笑,“靖云,你是不是练武练坏了脑子,这就是朝堂,不是你们你们这些习武的江湖人,办家家酒似的说结仇就结仇然后一百年不来往就当有仇了!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曹谅晖和他爹不同,他早就不乐意被潞国大长公主牵制住手脚,曹晏自然和他爹一条心。你也不想想曹晏是什么人,读书时便常去挑衅女学的女子,整日把三纲五常挂在嘴边,彻头彻尾的腐儒,他怎么会永远做姑母的小乖宝宝!”
“这……殿下,臣……”武将无诏出京,视同谋反。裴泽心想,要不然还是不回去了直接跑路,反正他这官当与不当没区别,只是走之前定要去京中找曹晏的麻烦。
夏彦挥手道:“别再臣来臣去,我听着累。这次曹谅晖没参倒你,你刚才立下大功,朝中清流都想保你,太后这几天染了风寒没上朝,官家耳根子软,事情就这么算了。你快些回京别再被他们拿到把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