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静得令人难以忍受,只有翠姬若有若无的抽泣还隐约响着。
裴泽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耳朵微辣,怎么又听到这种事!现在朝中年纪大些的官员有哪些不可告人的小爱好他倒是门清,可他真的不想知道这群将军肚长胡子是不是喜欢听姑娘在床上叫爹爹。说起睦王这喜欢看着人弄的癖好倒也算不得什么,翠姬姑娘在这行做得久些也就习惯了,裴泽心想他一个边缘人士还听说过高护特别相信只要喝了处子经血就能长生不老,有段时间专门找人四处在永兴坊收集还没挂牌的小姑娘的月事带。只他没想到的是世间还有翠姬这种脑子进水的女子,卖身进窑馆想发财恋爱嫁大官,究竟是话本看多了还是做梦没醒?
他斟酌着,终于开了口问:“宋姨,咱们这还……管说媒呢?”
宋姨疲惫地答道:“翠姬拎不清而已。董翠姬,当初你自愿卖身入想春楼,我没问过你为何要来,毕竟来这的姑娘们大多各有各的苦处,可我竟从不知你是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心思来的。攒下家产?嫁给大官?你怎能这么可笑呢?想春楼说得再好听也做得是皮肉买卖,你卖了身入了贱籍,这辈子都是窑姐,是婊|子,是妓!家产?贱籍家产皆归属于主家,想春楼不图姑娘们的私房钱,你到永兴坊别的楼子里看看,姑娘私藏个金叶子让龟奴发现了都免不了一顿好打!给大官做小?朝中非二品以上不得纳妾,出去做外室的姑娘哪个不是还在贱籍挂着名?”她低下头去,拍了拍翠姬肿得高高的脸,“你觉得你有命生出秀容侯这种儿子么?睦王已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子,他虽不举,可也不折腾人,顶多让你自己演一演,从来不过火。我念及你年纪尚幼才挂牌,是求着睦王为你抬的身价,只是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上月红拂馆抬出去的姑娘你可知是怎么死的?让个太监生生玩死的!不说别处,就是我想春楼也从来不少被客人弄伤弄死的。妈妈也不与你多说,往后睦王不用你陪,今晚我向他赔罪把银子退给他让他另外选人,免得你终于哪日触怒贵人,横死也没人给你收尸。”
说罢,宋姨不再理会哭得肝肠寸断的翠姬,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给裴泽丢了个眼色。裴泽看了看地上眼睛都肿了的女人,半晌才长叹了口气,劝道:“你……算了,趁着年纪尚小,尽快攒了银钱自赎吧。想春楼其实只有自赎和明媒正娶嫁出去的人才会被放良,翠姬姑娘,好自为之。”
隔壁另一间房的房主姑娘也刚起,收拾好就告了退,把屋子留给宋姨和裴泽自己下楼看戏去了。裴泽正尴尬着不知怎么和宋姨开口,宋姨就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细长的纸卷烟,拿出一根含在嘴里点上,又递给裴泽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根。裴泽摆手谢绝了烟,等宋姨缓过劲。
“这些年,想春楼在繁京是出尽了风头的。”宋姨慢慢地吐出一口烟圈,站在云雾缭绕的窗前,推了推自己盘珠饰玉的沉重发型,“卫姨千好万好,就是对姑娘们太好了。打我和你娘还在楼里接客的时候就偶尔有些翠姬这样的贫家女子,觉得只要有张漂亮的脸,进了想春楼,何愁钓不到金龟婿一飞冲天。想春楼姑娘选客的规矩不改她们就有恃无恐,总觉着自己比红拂馆的珠翠院的高贵了些。真是,鸡屎糊了眼,连自己是不是妓都看不清。可是这些原是良家的姑娘怎么知道呢,来妓院的男人哪个不恶心,哪个没点不可告人的癖好,城外东山乱葬岗埋得多半是永兴坊抬出去的女子,可她们硬是装作看不到。”
“……是啊,想春楼的姑娘到底有谁真的落得个好下场呢。”裴泽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这话题太过沉重,他自小见多了永兴坊别的楼子里姑娘生了孩子要么卖掉要么留在楼里学艺,将来也跟着做这行,若不是卫姨心善,他这个年纪恐怕已经沦落成暗娼门子里的老相公了。他宿醉后本就头痛,又听翠姬尖利的嗓子吼了半天,现在头昏脑涨的恨不得马上回家躺在的软塌里睡个昏天黑地。只是浪费了这么久他正事还没问,高家刚刚发迹正是飞扬跋扈的时候,不管想春楼背后有多少贵人撑腰,只要高护下令要拿想春楼和卫姨做那该死的鸡,他们这群猴子绝对会一声不吭。无论如何,裴泽想,他得想个办法把想春楼从这件事中彻底摘出去,“宋姨,闲话不多说。有件勉强算是关系到想春楼生死存亡的大事想问您,您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宋姨一怔,苦笑道:“今晚睦王殿下不拆了想春楼就算是万幸,你又带来一桩生死存亡的大事,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您知道,象林书庄今年是否收留了什么不妥当的人么?”裴泽盯着宋姨的眼睛,问道,“约莫一二月来的,年轻的江湖人。”
“象林书庄?”宋姨还以为裴泽在朝中听说了哪个官员要来找他们的麻烦,没想到问的是书庄,她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番,摇头:“我只隐约听你卫姨提过几句,说是除夕一个过去的恩客家里被山匪灭了门,他家剩下的一个小儿子去报官可是当地折冲府不肯出兵,那孩子怕留在原籍被山匪杀死,就千里迢迢进京来投奔,卫姨该是把他安置在书庄让他多看看闲书开心些,旁的事我却不知。”
裴泽低下头,沉吟片刻:“宋姨,事关高府牧。那孩子可是姓张,升州人?”
宋摩诃的脸瞬间白了下来,繁京的商户人家谈高色变,一听书庄惹上了高党头目,她吓得话都要说不出:“这、这怎么?你卫姨如今不在京中……是前些日子高府失火的事?那孩子的确是姓张,是升州大商户家的儿子,他怎么惹上高府牧的?火是他放的?这可怎么是好……令奴,我听说高府牧专程到大理寺报官,你在大理寺可是听说了什么?他们查到了?”
宋姨心中急迫,连裴泽的乳名都叫出来了。
“大理寺暂时还没查到,我有个熟人和张家那孩子有旧,也在找他,总不会除夕那天晚上好几家都被灭了门吧?卫姨不在便好。宋姨,日后不管谁来问您,包括大理寺的炽俟大人,您都得装作全然不知。您不知道象林书庄里住了什么人,也不认识卫姨的熟人,高府牧家只是起火,旁的什么也没有,叫咱们自己的信使去信告诉卫姨可以的话先去福州泰来商行躲一躲。我会在大理寺那边想办法把想春楼摘出来的。”裴泽话音未落,外面忽有婢女敲门,恭谨道睦王殿下已经到了,正在外头听戏等翠姬姑娘,可翠姬姑娘死活都不开门。宋摩诃暗恨翠姬没点眼力见,也庆幸她没有忽然长出一个新的能用的脑子带着脸上的伤找睦王吹枕头风,于是她迅速收拾好脸上的惊惶,对着镜子确认过自己仪容得体,和裴泽点头告辞后袅袅婷婷走下了二楼。
裴泽担心宋姨因为翠姬的事被睦王迁怒,没有从后门离开,而是跟在宋姨身后来到了正堂,正对上夏彦戏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