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远了,这案子本该报由京兆府查证,再把祸首交由刑部处理,可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京兆府顶头老大的高护居然目无王法地把这案子指给了大理寺查。
高家人,想让谁查就让谁查,哪怕他高护今天指着琼州刺史说让他到京城审案,琼州刺史都要乖乖地上京,让怎么查就怎么查。
于是炽俟勿雅上任的第一个案子就成了让他无从下手的,给当朝太后他爹查家中库房无故爆炸一案。高护那外头的库房里恐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他竟然也同意炽俟勿雅带着大理寺几个推官来府上查验现场。只是这库房先是被炸,再是火焚,不少精美的物件都熏得漆黑,价值连城的书画更是大多化为飞灰,炽俟勿雅他们到的时候高府下人正在把那些宝贝一串串地往外搬。
炽俟勿雅让他们搬东西的时候对照册子,先看看那些不会被烧毁的东西有什么丢了的,再说书画,他倒是打心里觉得贼人想偷的大概是高护贪赃枉法来的什么名家书画才先炸后烧,毕竟纸册这玩意烧没了谁知道丢没丢,可还没等他们对照完,高府上的下人们就发现丢了一个不得了的物件——
一樽半人高的白玉观音。
这么大又这么显眼,是不可能一早被府上下人淘换出去的。之后的书册清点更是证明了这一点,高护心细,所有可能被人盯上的书画字册都在锦盒内另打了个薄薄的铁盒,虽然大多熏黑了可也能看得清本来是什么,这么一查他家的书画倒是一件未丢。
这么大的白玉观音,想运走可不是一件容易事。然而事发当晚下了雨,城外的车辙印早上都被进城的小贩商人压得乱七八糟,大宁和关外野性葛逻禄不一样的是早在开国时为了方便运输沉重的火机全国境内主要州县城内和交通要道都铺设了石板道路,早就不是话本里县令老爷出门看到被压得深深的泥印子就知道山贼往哪里跑的年代了。所幸繁京入城需要安检,贵重财物一应都需要对照来处州县的路引票据,可炽俟勿雅走访了十六方监门卫,也没人看到有人运了贵重物品出京。
京城这么大,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海里,无迹可寻。炽俟勿雅只好从白玉观音的来历开始排查,然而高护的管家对此三缄其口,炽俟勿雅明白,这白玉观音恐怕来得不大干净。回到大理寺,他正一筹莫展,下属的一个推官却忽然提起一件事。
“白玉观音啊,咱们大宁境内那么大的雪白的水玉怎么都雕成了观音像呢?”
“你还见过别的?”炽俟勿雅忙问推官。
推官道:“见过见过,别说那么大的白玉观音我见过,他家库房里烧黑的珊瑚树,少卿你那天还感叹世间还有这么大的宝贝?我还见过更大的呢!”
“这种宝贝难道不都封在官家私库里,你是不是去宫里当贼了?”炽俟勿雅嗤之以鼻。
“少卿您来中原的时间不长,几任上司也都是清官,您不知道吗?这种宝贝官家私库里有是有,但绝对没有那些外放的封疆大吏和跑船的商贾私库里多。您知道我是哪里的人吗?”
“江南吧,我分不清呢。”炽俟勿雅摇头。
“我是升州人,别看现在只在大理寺做推官,做推官是因为我热爱断案!”那推官自豪地说,“家父在升州富甲一方,升州也是六朝古都,积富无数,本地武林门派的库房能让皇帝看了都眼馋。这白玉观音我是在家父的一个朋友的寿宴上见到的,雕工精彩,栩栩如生,那观音菩萨的眼睛还是嵌的黑曜,内有机关连眼皮都能开合,实在是巧夺天工。珊瑚树也是家父这个朋友家藏的宝贝呢,听说是从岛上一个什么门派的掌门手里买来的。他们那群习武的人好赌,还都乐意去杭州留仙园赌,留仙园的东家在福州跑船,海上的好东西就放在楼里,谁看上了都可以同他关扑。江南便是这样纸醉金迷之地,等过些日子少卿有了假,铁驿车也开了,一定得去杭州玩玩。”
“你说你见过的那观音,双眼可以开合?”
“正是,当时我年纪小,还亲自拨弄过观音身后的机关呢!”
“巧了。”炽俟勿雅扬了扬手里的文书,“咱们大宁总不会有个什么匠人,专拿半人高的白玉雕一模一样的机关观音吧。”
连着两日没有头绪的炽俟勿雅在发现观音来自于升州富豪张家,而张家除夕当夜惨遭灭门后忽然来了灵感,找来了他在边军的好下属潘自怡。说起这胖子,他除了八卦之外自然有别的能耐能让裴泽把他选入玄卫,那便是极其灵敏的五感。毫不夸张的说,潘自怡的鼻子和耳朵比鹰扬卫驯养多年的巡犬好到不知道哪里去。潘自怡到高护家烧毁的库房闻了一圈,竟然还真的叫他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事情已经过去三日了,高家库房后方的围墙上有约莫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一块还留有浓重的油墨气息。
大宁建国以来,汽力已经逐渐代替了人畜力,不管是纺纱还是铁驿车,靠得都是蒸腾的水汽推动,书斋们也纷纷摒弃了过去繁琐的刻板,各自购置了火汽机为裴泽之流源源不断地提供新的话本。原先的墨液纸张自然不再适合这些火力强大的机器,于是凤都的一家书铺把墨的配方改了些,形成了今日的油墨。
油墨刚印出来都带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一般前不得不专门购置香料对书册进行熏染,来保证那股子油墨味不会冲撞买书人的鼻子。诚然也有贫穷铺的没有熏过的册在印制完成后也会晾晒使其臭味散开,也谢天谢地这味道散得还算快。爬墙时一抓就能留下三日油墨味经久不散,甚至连附近的墙上路上也都有细细的油墨为,犯案之人想必和书铺有些联系。
请潘自怡吃了顿仁和楼,炽俟勿雅带人突击查了京郊六家七日内印制了新庄,果不其然其中有一家的印工吞吞吐吐,抖如筛糠,本着先抓回去聊聊的心态炽俟勿雅干脆把那书庄里的九个印工都抓回了大理寺,关在了地牢一层。那些印工倒也没有辜负他的奔波,其中有一个愣头青在不断的提审中崩溃地说了一句,怎么没炸死高护。
炽俟勿雅从头到尾也没提起,白玉观音的丢失是在高护的库房被炸之后。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这九个人关在狭小的牢房里打算慢慢套话,可这九个普通印工在发现可能露馅之后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死也不吭气。大宁现在也不流行殴打罪犯了,炽俟勿雅想来想去,终于把主意打到了裴泽身上。
第一次见裴泽不出点意外,那裴泽就不是裴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