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彦他们这群贵族的半文不白的说话方式裴泽至今不大习惯，幸好他自小跟着老道士跑江湖，道经没读几部却练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于是他学着近来看的话本半文不白地回道：“殿下谬赞，臣不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边军多淳朴，换人做主将也依然拥戴如神。先前臣兄裴沣在时也是一样的。”

“靖云过谦，沛之虽文采斐然，用兵实不如你。”夏彦喝下温凉的茶水，说道，“闲话不提，我叫靖云来，是想要打听边军的一个人。此人是我在封地时的一位老友之子，年轻人重情重义，听闻阿万叩关国家有难就去投了边军，到去年腊月为止都还与我有些书信来往，信纸上常有硝烟味道，阿万国破后还随信给本王寄了些阿万皇宫里的小物件，想必他该是在先遣火器营。只是这故人之子后来就再也没给我来过信，托人到黑龙关打听竟也无人说得清是否有这么个人。我那老友元月里家中遭祸，除夕夜被山贼灭了门，我想把那孩子接来暂住，也算是报答老友在世时对本王的恩情——靖云可认识火器营一位叫张远的年轻人？长相如你一般偏小，有张娃娃脸，个子高高瘦瘦的约莫十七八岁，升州人，官话有些口音。”

裴泽虽然不知夏彦所说的是真是假，有何目的，还是认真思索起火器营到底有没有这号人了。夏彦也没说错，裴泽第一天来到黑龙关裴沣就告诉他，作为主将，要认识手下每一个士兵。于是每天练兵时裴泽故意和全营军士分别操练，半年下来堪堪认全了所有人，如今不管是告老的还是现籍军户他都能叫得出名字。说来也巧，火器营里的确有个姓张的年轻人和睦王说的张远一模一样，江南口音的娃娃脸，是秦淮名门金涛门掌门的小弟子，只是不叫这个名。

“殿下所说的张远，可曾拜入什么江湖门派？”

夏彦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对，是拜了升州本地的一个什么门派学武，听说还是那门派的掌门看见他出游，觉得是棵习武的好苗子，亲自到我那老友家求来的。”

那便没错了，裴泽和那孩子聊过几句，也听说过他家中颇有薄产，本该走科举的路子一路考到京中做官，却是金涛门掌门亲自上门称他是千年一见的武学天才这才收来的宝贝疙瘩。裴泽本人对此不置可否，毕竟按照那群武林门派的收徒套路如今江湖上连条狗都是武学天才。不过看来睦王只是担心后辈想要找他打听，至于这般迂回曲折——裴泽自顾自地当成了夏彦青楼逛多了，习惯拿和那群需要三番五次上门才能一亲芳泽的花魁打交道那套对付所有人，也释怀了，“火器营的确有这么个年轻人，不过不叫张远，叫张崇道，大概是这位少侠的表字。他武功高强又经常指点别人，脾气也和善，别说火器营，整个先遣营都认识他。只不过他元月前就告了长假回老家，听说是兄长大婚，阿万已灭，总该回去看看，还是先遣营的曹将军亲自批了假。”

夏彦说：“崇道，该是那门派给他取的字……这么说他元月也该到升州了？这，说来元月我得到张家的消息便让睦州王府的人在升州四门守着，张远回来了就带去王府，若是没错过，那就是他根本没回升州城内了。靖云可知道他拜入的究竟是哪门哪派，说来惭愧，秦淮一带江湖气重，不大不小的武林门派有十数个，我想了许久也不知他究竟是哪家弟子，问过的几家也都说没有。”

裴泽答道：“金涛门，张远是金涛门掌门卢英人的五弟子，殿下派人去寻得去码头找个跑过多年船的渔老大，坐渔船从升州出海到外海的岛上，金涛岛附近海域暗流众多，礁石林立，只有当地跑船的才知道该怎么走。船头需要立个杆子，上面绑一只活公鸡，不然岛上的人会把船上的人射死。另外上岛要绕道北岸，只有走北岸船头绑了鸡的才是自己人，东西南岸的船他们会派水鬼凿沉。”

夏彦惊讶：“靖云对这金涛门竟然如此熟悉？是张远说的？”

“他从不提起师门，只是那什么金涛门的卢英人并那一片岛上门派的人都常去杭州赌钱，时常欠臣师兄银子，他也经常上门要债，自然对那一片门派都熟。”

“天下第一刀江雪来？”夏彦问道，“我听京中说书话本，江大侠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京中总说他心中只有刀，眼中只能看得见刀，还有什么从不喝酒吃斋念佛来保证自己只知道刀，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红尘中人的一面。”

“吃什么斋念什么佛啊！家师是个货真价实的酒肉道士，我俩念什么也不能念佛。”裴泽听了这话，绷不住笑了出来，“他心中只有钱，眼中只能看得见钱，靠吃山珍海味四处求野神拜邪佛来保证自己只知道钱，去年他到阿万找臣，说是京中都快把他吹成当代刀圣了，吓得他连出门都要戴帽蒙面，生怕有人认出来要和他当街比武。臣回京后买了些话本竟还有女子意淫他写出来的本子，个个都把他写成冷若冰霜的昆仑剑仙，天下在眼前不为所动只为这一女子动心，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彦也笑了起来，又给裴泽倒了杯茶：“怎么靖云也喜欢看话本！说起来你刚回京又不常出门，该是不知京中说书人如何传你的，你这故事可比你师兄有趣得多。”

裴泽苦笑道：“臣着实冤枉，四年不归，京兆府竟然已经印了臣的画影拿去辟邪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行馆的宫人来报晚膳已备在前厅，请睦王和裴泽前去，两人不过说了一会话，气氛却已经缓和了许多，等到前厅坐下时俨然已经是一副一见如故的好友派头，惊得好不容易敷散眼中血丝的夏岳心中痒痒的，直想开口问十叔和裴泽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