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心里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亲王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咒他一路不举到明年,可他这么多年来学过的“诗”就只有他娘常唱的淫词浪曲——想春楼前头牌柳九如娘子是个神奇的女人,别家孩子安眠唱安眠小调,她家孩子哭闹主要唱***。就算让裴泽提前三天写诗歌颂今天的场景他也只能想出什么玉笔摧开莲花洞、双云绕指甘露出之类的句子……
天要亡我,裴泽想,睦王为什么刚刚见了他之后没有立刻倒霉被抬走。
然而势不如人,他还是只能悄悄清了清嗓子,吟道:
“城下乌云叫阵忙,城头大将做人狂。不巧碰见在下我,脚底一滑家国亡。海清河晏定盛世,山遥水阔归明堂。从此三关都见月,中元无忘告北邙。”
“打油诗。”夏彦笑道,“罢了,看来秀容侯确实不会作诗,饶你这一回。”
“睦王殿下宽容,臣敬殿下一杯。”裴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干。
虽然做的是打油诗,可好歹让大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轻松了起来,几个坐得临近的官员连连称赞裴泽真性情,好个脚底一滑国家亡,这一回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自先帝起宵禁取消,裴泽出了宫门,带上两个跟来的随从,和同样结束了宴饮的几个下属打了招呼,慢吞吞地向新赐的侯府走去。道路两旁的夜市早已开张,他拈了几个铜板买了些炸豆果子填肚子,见还有小贩推着车子卖水果的,又称了些枇杷。宫宴的菜肴只有看着好看,名字好听,实际上因为需要统一样式和试毒那些菜又冷又难吃。裴泽一边吃着炸豆果子一边同情起那个小皇帝了,长这么大困在宫里,连点热菜都没吃过。
他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来着?
好像在和江雪来用鞭炮炸员外,或者去野外逮兔子烤着吃。
豆果子吃完,也走到了家门口。门房下人早先受了伤,新调来的这个哆哆嗦嗦地给他开了门,连声好都不敢问。裴泽也习惯了大部分人对他的态度,刚一迈进门,一缕香风就从正堂狂奔而来,只见一个保养极好的高挑美妇三步并两步地跑到门口,抱住裴泽,嚎啕大哭道:“儿啊——!!!”
“娘,娘……抱太紧了!”
“你居然活着回来啦!”
……他娘还是二十年如一日的不怎么会说话。
四年没见,裴泽也知道他娘想他得紧,但站在门口吹冷风叙旧似乎不大合适,他温言劝了他娘几句,带着还在抹眼泪的柳娘子到正堂坐好,吩咐跟着他的几个胆大的下人烧壶热水别放茶叶送来,又哄着他娘吃了两颗枇杷。
柳娘子是前花魁,自有一套保养的秘方,现在粗粗看上去和四年前没什么区别,既没有老,也没有皱,完全看不出是上了四十的人。今天一早裴泽进城她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路边目送裴泽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白日里也乐得哭了几场,午后裴泽刚出门就带着早早打包好的行礼搬进了侯府。柳娘子原本打算见了儿子要开开心心地说话,谁知道真见到了眼泪就不服管教,兀自涌出,倒是花了她提前一个时辰化好的妆。
裴泽拿出帕子给他娘擦脸,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激动,以前我和师兄出去跑江湖一年到头回不来一次也没见您抱着我哭。”
“跑江湖和上战场能一样吗!”柳娘子边哭边说,“你去跑江湖,我担心的是跟你打架的人脚滑跌死,你上了战场,对面千千万万个人难道还能一齐脚滑吗!”
想象了一下阿万骑兵一齐摔倒,裴泽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啦,我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平日您在繁京没听说关于我的事吗?我这四年硬仗才打了几场,都是对方主将善良,不战而死……”
柳娘子擦着脸上流淌的粉黛:“你写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况且信到我手里都过了半年,我哪知道你在这半年里是死是活?你刚去的时候裴沣派人回家的时候还能顺路来我这报个平安,后来他没了,我不得天天念着你么!这几年你娘我为了求佛祖保佑你每天吃斋念佛,心诚得很,从来不在白天吃肉,好在今天你回来了,往后也别再出去打仗了。老裴不一定是你亲爹,当年又不认你,你干嘛上赶着给他当孝子贤孙?”
“我也不是为了老裴才去打仗的。”裴泽又给他娘倒了一杯热水,“我和师兄出去走江湖,黑龙关附近几座州城十室九空,阿万骑兵对上大宁步兵就是虐|杀,他们打进关内烧杀掠夺,男的砍了头堆在城门口筑京观,女的拉回去当奴隶,玩完了就杀。老裴就是个怂蛋,他也不会打仗,就会拿小兵的命填城楼,我看不过去想从军又不想从小兵干起,恰好老裴他填房给了我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况且我这也不算裴家的孝子贤孙,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他家祠堂刚跪下满墙祖宗牌位都倒了,没人受我的礼。”
“……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和你师兄合谋用内力推人家的牌位,这事下次别干了,遭报应。”
裴泽冷笑,真有报应为什么老裴的填房还活得好好的,可见他们裴家祖先业务不精。他按下此事不提,又给他娘讲了些边关趣事和他那些亲卫的倒霉事,哄得他娘笑嘻嘻地去睡了。
明日,裴泽心想,明日就辞官。